封神13
素女那如冰似电、仿佛要洞穿命运的目光,让鄂顺的心脏狂跳不止,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姐姐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那眼神里有震惊,有凝重,甚至……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惊惧?
这比任何斥责都让他心慌。
“姐……姐姐?”
鄂顺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手腕还被素女冰凉的手指紧紧扣着,那寒意似乎顺着血脉一直蔓延到他心底,
“怎么了?我……我哪里不对吗?”
鄂顺这带着恐惧和关切的询问,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陷入凝重预兆中的素女。
她心中猛地一凛!
自己这是怎么了?千年道行,万载心境,竟因一个少年的死劫预兆而情绪外露,险些失态?这绝非她应有的反应!
几乎是瞬间,素女眼中那摄人的寒芒敛去,紧锁的眉头松开,扣着鄂顺手腕的指尖也悄然放松了力道,那冰冷的凝重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换上了一层平静温和的面纱。
只是这平静之下,隐藏着更深的不安。
“没事儿。”
她松开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泠,甚至刻意带上了极淡的笑意,目光也从鄂顺印堂处移开,落在了案上那篮红艳艳的野莓上。
“方才……许是这酸果子劲儿太大,又或许是今日备的药材气味冲了些,一时……有点头晕罢了。”
她随意地找了个理由,试图将刚才的失态轻描淡写地带过。
这个借口,实在拙劣得近乎可笑。
她是素女,上古神祇,司掌医药与音律,尝遍百草毒物,闻尽世间药香,怎会被区区一颗酸野莓或几味草药熏得头晕?
若真如此,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然而,关心则乱。
鄂顺此刻满心满眼都是素女方才那不同寻常的凝重和此刻略显苍白的脸色,哪里还会去深究这借口是否合理?
“头晕?!”
鄂顺一听,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所有的疑虑和不安都被对素女身体的担忧取代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步上前,伸手就扶住了素女的手臂,动作快得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是不是那酸果子有毒?!我就说那野莓红得不正常!定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姐姐你快坐下!要不要紧?我……我这就去请城中最好的医官来!不,不行,姐姐你自己就是最好的医者……那,那我能做些什么?”
少年温热而带着薄茧的手掌隔着素白的衣料传来真实的触感,那掌心的温度和他焦急担忧的语气,如同两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了素女沉寂了千万年的心湖深处。
咚。
一种极其陌生、极其细微的悸动感,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胸腔里清晰地震荡了一下。
那感觉来得如此突兀,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真实。
不是悲悯,不是怜惜,不是对晚辈的照拂之情……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因他人的触碰和毫无保留的关切而引发的、纯粹的……悸动。
素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掩住了眸中那一闪而逝的惊诧与茫然。
她任由鄂顺扶着她的手臂,没有立刻挣脱,只是借着这个姿势,顺势在药案旁的矮凳上坐了下来。
“慌什么。”
她抬起眼,看着鄂顺近在咫尺、写满了焦急和自责的俊脸,唇角努力勾起一个安抚的弧度,那笑容比刚才真切了几分,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纵容。
“都说了没事儿。不过是今日采的药多了些,又忙着分拣碾磨,有些累了而已。哪就那么娇弱了?”
她轻轻拂开鄂顺依旧紧张地扶在她臂上的手,动作自然,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热。
“真的……只是累了?”
鄂顺半信半疑,依旧不放心地紧盯着素女的脸色,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勉强的痕迹。
他懊恼地看了一眼那篮子“罪魁祸首”的野莓,恨不得把它立刻扔出去。
“嗯,真的。”素女点了点头,语气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淡然。
她随手拿起一颗野莓,在指尖把玩着,那鲜艳的红色在她白皙的指尖显得格外刺目,也映衬着她此刻内心的波澜——那印堂的死气,绝非错觉。
她转移话题道:“这鱼……今日怕是不能劳烦你做了。我有些乏,想早些歇息。”
鄂顺一听,哪里还有心思做鱼?姐姐的身体要紧!
他立刻点头如捣蒜:“好好好!姐姐你快休息!鱼……鱼我这就处理掉!这野莓也扔了!我改日再寻些好的果子来!”
他手忙脚乱地就要去收拾那条还放在水盆里的鱼和那篮野莓,动作间满是懊恼和自责。
看着少年那副恨不得把“罪证”立刻销毁、又因不能为她做鱼而失落的样子,素女心中那点因死兆而起的冰冷,竟被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所取代。
那陌生的悸动感似乎又悄然浮现,伴随着深深的忧虑,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鱼……留着吧。”素女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疲惫,“明日……或许可以煮个鱼汤。”
她顿了顿,看着鄂顺忙碌的背影,补充道,“野莓……也留下吧,晒干了,或许能入药。”
鄂顺收拾的动作顿住了,有些诧异地回头看向素女。
只见素女已微微阖上了眼,靠在椅背上,阳光勾勒着她清冷的侧影,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真的只是累了。
“好……好的,姐姐。”鄂顺应道,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她。
他将鱼重新放回水盆,又将那篮惹祸的野莓小心地端到后院阴凉通风处放好。
做完这一切,他轻手轻脚地回到前堂,看着闭目养神的素女,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行了一礼,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素心堂,轻轻带上了门。
屋内恢复了寂静。
素女缓缓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睡意,只有一片深沉的凝重。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
那里,方才那陌生而清晰的悸动感,似乎还残留着微弱的余波。
是因为他吗?
因为那个少年毫无保留的、滚烫的关切?
她望向鄂顺离去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印堂的死气……人祸……还有这莫名其妙的心悸……
素女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她发现,这个名叫鄂顺的少年,正在以一种她无法预料、也无法掌控的方式,一点点打破她维持了千万年的、冰封般的平静。
而前方等待他的……是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