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8

素心堂后院的烟火气依旧氤氲不散，鄂顺带来的鲜鱼在荷叶上泛着诱人的光泽。

　　他正熟练地片着鱼脍，手法行云流水，刀光在夕阳下闪过细碎的光。

　　他一边忙活，一边絮叨着今日质子营里的见闻，声音轻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

素女倚着门框，目光落在鄂顺专注的侧脸上。

　　他长高了许多，肩背宽阔，褪去了孩童的圆润，下颌线也显出几分棱角。

　　但此刻，在夕阳的柔光里，他微微蹙着眉认真片鱼的模样，又依稀带着几分旧日的稚气。

　　她心中一片平和，只将他视作那个在长江边被她救下、如今在异乡努力长大的孩子，带着几分长辈般的怜惜，纵容着他日复一日的烟火“侵扰”。

鄂顺将一片最完美的鱼脍小心放在荷叶中央，抬头看向素女，脸上带着邀功般的笑容，刚想开口说“姐姐尝尝这个”，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眉头微微拧起，像是想起了什么沉重的事情。

“姐姐，”他放下手中的小刀，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几日……朝歌城里不太平，你……你尽量少出门。”

素女抬眸，眼神平静无波，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鄂顺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变天了！大王子……殷启，他……他弑君了！就在昨夜！”

素女眼神微动，但并未露出惊诧之色，只是静静地听着。

“不过，大王子也死了！”鄂顺的语速加快，“今日……今日是二殿下的登基大典，可是……可是在祭天台，出了大乱子！”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神里透出难以置信：

　　“新王……新王他竟然当着满朝文武和诸侯的面说……说要自焚献祭于天！说唯有如此，才能平息天怒，解除灾厄！现在满城都乱了，人心惶惶，都在议论这件事！”

鄂顺说完，紧紧盯着素女，想从她脸上看出些端倪，想寻求一丝指引或安慰。

　　这样惊天动地、颠覆常理的事情，让他这个身处漩涡边缘的质子都感到无所适从。

然而，素女听完这足以让常人惊骇失色的消息，脸上却无半分波澜。

　　她只是轻轻扬起唇角，那笑意极淡，带着一丝洞悉世事后的了然，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她看着眼前忧心忡忡的少年，声音清泠，如同山涧冷泉，问了一个看似无关却又直指核心的问题：

　　“鄂顺，你觉得，一个刚刚踩着兄长尸骨登上王位的人，会真的……心甘情愿地把这到手的江山拱手让出，自焚于祭天台上么？”

　　她的目光平静而深邃，早已穿透了那冠冕堂皇的献祭宣言，看到了背后血淋淋的真相。

　　“这一切，不觉得……太过巧合了么？”

鄂顺浑身一震！

　　素女的话，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瞬间劈开了那层被“天怒”、“献祭”等宏大词汇笼罩的迷雾。

　　是了！弑君、诛兄、登基、紧接着便是献祭……这一连串的事情，环环相扣，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殷寿是何等人物？

　　他怎会甘心在登上至尊之位的第一天，就如此轻易地放弃？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鄂顺的脸色微微发白，他不是傻瓜，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献祭”的悲壮口号冲击得有些懵懂。

　　此刻被素女一点拨，那隐藏在冠冕堂皇之下的冷酷算计和血腥真相，瞬间变得清晰而狰狞。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看向素女的眼神，充满了后知后觉的惊惧和对她那份洞若观火的敬畏。

素女看着他瞬间煞白又惊疑不定的脸，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这孩子，终究还是太年轻，被卷入了这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之中。

　　她无意再多言，有些真相，过早知晓只会带来杀身之祸。

她伸出手，动作自然而轻柔，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如同对待一个受惊的孩子，轻轻抚了抚鄂顺的发顶。

　　少年微硬的发丝带着皂角的清爽气息，触感温热。

　　鄂顺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弄得浑身一僵，方才的惊惧瞬间被另一种强烈的悸动取代，心跳如擂鼓，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连耳根都红透了。

　　他下意识地微微偏头，想蹭一蹭那微凉的掌心，却又不敢，只能僵在原地。

“夜深了，”

　　素女收回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和，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快些回去吧。营里规矩严，莫要再误了时辰。”

她转身走进屋内，片刻后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用干净油纸包好的小包，递到鄂顺手中。

　　“前些日子日头好，晒了些杏脯和梅干，拿回去……当个零嘴吧。”

　　她的语气平淡自然，如同一个普通的姐姐在叮嘱弟弟。

　　鄂顺怔怔地接过那包温热的、散发着淡淡果香的果脯，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又是一阵心悸。

　　方才那关于王权更迭、阴谋诡计的沉重话题，仿佛被这包小小的果脯瞬间冲淡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油纸包，鼻尖萦绕着酸甜的果香，心中五味杂陈。

　　既有对朝歌城即将到来的风暴的忧虑和恐惧，又有被她关怀的、无法言喻的巨大喜悦和暖意，更有一种……无法靠近又无法割舍的、难以名状的酸涩。

“嗯……谢谢姐姐。”他低低应了一声，将果脯紧紧攥在手心。

“去吧。”素女看着他，眼神平静，送客之意很明显了。

鄂顺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将这月色下白衣如雪的身影刻入心底。

　　他不再犹豫，收拾好带来的东西，转身牵马离开。

　　马蹄声在寂静的小巷中响起，渐渐远去，不复来时的轻快，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心事。

　　素女站在素心堂门口，目送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夜色中。

　　她脸上的温和褪去，只剩下千年岁月沉淀下的清冷与凝重。

　　她抬头望向王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却隐隐透出一股令人不安的妖异气息。

“自焚献祭……”她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好一个‘天命所归’。”

　　角落药柜顶上，那二十五弦瑟的悲鸣，陡然变得尖锐而凄厉起来，仿佛在应和着主人心中的冰冷嘲讽，也预示着这朝歌城，即将迎来一场真正的、席卷一切的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