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7
自那日尝过鱼脍后,素心堂的后院便成了鄂顺的“战场”。
他来得愈发勤快,几乎日日操练结束,便策马直奔城南。
那匹枣红马也熟门熟路地停在了老槐树下,打着响鼻,悠闲地甩着尾巴。
鄂顺敏锐地捕捉到了素女对鱼脍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接纳。
于是,他不再猎兔子野鸡,马鞍旁那个湿漉漉的草绳网兜成了标配,里面总是装着从不同河段捕来的、最新鲜肥美的鱼。
有时是鳞片闪着银光的鲫鱼,有时是身形矫健的鲈鱼,有时是肉质细嫩的鳜鱼。
“姐姐,今日这鱼是洄水湾里抓的,水流急,肉特别紧实!”
鄂顺总是兴致勃勃地提着网兜进来,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期待的光彩,仿佛献上的是稀世珍宝。
素女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那拒绝的话便更说不出口了。她依旧倚在门框边,看着他在后院忙碌。
鄂顺处理鱼的动作越发娴熟,片鱼脍的刀法也愈发精细,薄如蝉翼的鱼片在阳光下几乎透明,整齐地铺在洗净的青翠荷叶上,宛如一件艺术品。
他不再强求素女尝试烤肉,却变着法儿地想让她多吃些鱼。
“姐姐,今日这鱼清甜,只用泉水稍稍煮一下,撒点盐花就好,你尝尝汤?”
或是:“这鱼腹肉最是肥嫩,我片得极薄,入口即化,姐姐试试?”
他甚至还学着用晒干的梅子、野姜和一点点粗盐,调出一种酸咸开胃的蘸汁,巴巴地捧到她面前,眼神像等待主人夸奖的小狗。
素女并非每日都吃,但看着他那份热切的心意,终究不忍拂逆。
她会在鄂顺期待的目光中,偶尔拈起一片鱼脍,蘸一点他调制的梅子汁,送入口中。
那带着山林野趣的微酸咸鲜,伴随着鱼肉的甘甜在口中化开,竟也让她千年不动的味蕾,泛起一丝丝涟漪。
她渐渐习惯了他带来的烟火气。
习惯了他身上沾染的汗味、河水的湿气和淡淡的鱼腥味混合在一起的气息;
习惯了他生火时柴火的噼啪声和油脂滴落的滋滋声;
习惯了他一边忙碌,一边絮絮叨叨说着质子营里的趣事
——姬发又和崇应彪斗嘴了,姜文焕射箭又得了头名,今日操练时谁谁谁摔了个大马趴……
素女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在他看过来时,回以一个淡淡的颔首或极浅的微笑。
但这对于鄂顺来说,已是莫大的鼓舞。
他越来越喜欢这样的时刻,喜欢看她沾染上人间烟火的样子——袖口可能不经意沾上一点草木灰,发丝被后院的风微微吹乱,白皙的指尖偶尔会沾上他递过去的、带着梅子汁的鱼肉汁水。
这样的素女,不再是九天之上遥不可及、悲悯苍生的神女娘娘。
而是他伸手可及、会对着他带来的鱼微微蹙眉,也会在他笨拙地讲笑话时,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笑意的“姐姐”。
鄂顺心中那点隐秘的欢喜,如同春日的藤蔓,悄然滋长。
他唤“姐姐”唤得越发顺口,也越发自然地带上了撒娇的意味。
有时是故意拖着长音:“姐姐——帮我递一下那个水瓢嘛,我手脏着呢!”
有时是蹭到她身边,指着自己不小心被鱼鳍划到的小口子,可怜兮兮地:“姐姐你看,都出血了,好疼啊。”
他甚至会在递上刚片好的、最完美的一片鱼脍时,指尖“不小心”轻轻碰触到素女的手背,然后飞快地缩回,耳根悄悄泛红,却又偷偷观察她的反应。
素女对他的这些小动作,并非毫无察觉。
那千年岁月沉淀的洞察力,让她轻易便能看穿少年那点笨拙又热切的心思。
只是,她选择了纵容。
或许是那瑟音悲鸣带来的沉重预感,让她格外珍惜眼前这份喧腾的鲜活;
或许是在这漫长孤寂的岁月里,第一次有人如此执着地、用烟火气的方式靠近她,让她感到一丝新奇与慰藉;
又或许……仅仅是眼前这个少年,让她想起了长江边那个强装镇定的小小身影,心中不自觉地柔软了几分。
所以,当鄂顺“不小心”碰到她时,她只是指尖微顿,神色依旧平静如水,仿佛那轻微的触碰只是风拂过。
当他撒娇喊疼时,她会默不作声地转身进屋,取来干净的布条和清水,动作轻柔地为他擦拭伤口,再仔细包扎好。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时,鄂顺的心跳总会漏掉几拍,连呼吸都屏住了。
当他拖着长音央求帮忙时,她虽不会言语,却会默默将他需要的东西递过去。
这种无声的纵容,像温润的春雨,无声地滋养着鄂顺心中那点小小的、名为“得寸进尺”的勇气。
他越来越觉得,只要能这样待在她身边,看着她,为她做点事,哪怕只是生火做饭,听她偶尔说一句“鲜”,便是这冰冷的朝歌城里,最温暖、最令人眷恋的时光。
素心堂的后院,成了喧嚣王城中一个奇异的、只属于他们的温暖角落。
药草的清苦与鱼肉的鲜腥、柴火的烟尘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角落里那二十五弦瑟的悲鸣,似乎也在少年明朗的笑语和灶火的噼啪声中,被暂时地掩盖、安抚了下去。
素女的目光,落在专心片鱼的少年身上时,那千年不变的沉静里,也悄然融入了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一丝丝人间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