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5

一碗热粥下肚,胃里暖了,心也落到了实处。

  鄂顺放下碗筷,满足地舒了口气,这才觉得真正缓过神来。

  他悄悄抬眼,望向素女。

  她依旧安静地坐着,烛光在她沉静的侧脸上跳跃,投下柔和的阴影。

  素女的目光似乎落在跳跃的烛火上,又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她想起了白日里那被红绸包裹、只惊鸿一瞥便隐现妖纹的女子面孔。

  那缕缠绕在帅旗之上、常人无法察觉的妖气,此刻想来仍让她心头微沉。

  九尾狐现世,附于人身,被殷寿当作“战利品”献入深宫,这朝歌城,怕是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鄂顺,少年正沉浸在重逢的安宁中,眉宇间是难得的放松。

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告诉他什么呢?说那红绸里裹着的是只九尾狐?说这看似繁盛的殷商王朝已如累卵?

  他只是个质子,一个远离故土、在权力漩涡边缘求存的少年。

  这些事,太过沉重,太过凶险,与他又有何干?贸然告知,除了徒增恐惧,又能如何?

  况且……她看着烛光下鄂顺尚显稚气的轮廓,尽管他已拔高,眉宇有了刚毅,但在她漫长的岁月里,他依然是个孩子,终究不忍。

夜渐深,窗外的虫鸣声清晰起来,更显得屋内寂静。

  鄂顺也意识到该告辞了。

  质子营有宵禁,他今日已算是逾矩。一股强烈的不舍涌上心头,他磨蹭着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疑。

“我……该回去了。”

  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留恋。目光落在素女身上,却带着一丝茫然和窘迫。

  八年了!他竟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这认知让他瞬间感到无比挫败,自己真是太失礼、太无能了!

“那个……”鄂顺的脸又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扭捏,

  “我……我该如何称呼您?”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桓心头已久的问题,心跳如鼓,紧张地等待着。

素女抬眸,清澈的目光落在他局促的脸上,唇角似乎又弯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

  “素女。”她声音清泠,两个字,如同玉石相击。

“素女……”鄂顺低声重复了一遍,仿佛要将这名字刻在心里。

  随即,他眼中骤然迸发出惊喜的光彩,如同夜空中骤然亮起的星辰,“啊!您是……您是素女娘娘?!”

  他想起了幼时在父亲书房翻阅过的那些古老卷册,其中似乎就有关于“素女”的只言片语,传说中抚瑟通神、悲悯苍生的神女!

  原来是她!难怪有那般神通!难怪……

看着他瞬间变得亮晶晶、充满敬畏与崇拜的眼神,素女轻轻摇了摇头,那抹浅淡的笑意终于清晰地浮现在唇边,带着些许宠溺的意味。

 

“娘娘?”她尾音微扬,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听着好生疏远,倒显得我老气横秋了。”

  她顿了顿,目光温和地看着他,“你还不如……唤我一声姐姐呢。”

“姐姐?!”鄂顺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怀疑自己听错了。

  神女娘娘……让他唤姐姐?

  巨大的惊喜如同烟花在他心头炸开,瞬间驱散了所有敬畏带来的距离感,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和狂喜。

“姐……姐姐!”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喊了出来,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雀跃,脸上绽放出灿烂无比的笑容,那笑容纯粹而明亮,仿佛点亮了整个素心堂。

素女看着他毫不掩饰的欢喜,眼神也柔和了许多,轻轻“嗯”了一声。

得到了许可,鄂顺的胆子仿佛也大了些,那份小心翼翼被兴奋取代。

他往前凑近一小步,眼睛亮得惊人,带着热切的期盼,急切地问:“姐姐!我……我明日还能来寻你吗?”

  问完,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唐突了,眼神里带上了一丝忐忑。

素女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依赖和亲近,心中了然。这孩子,或许是离乡太久,在冰冷的王城中缺少温情,才将这份孺慕之情寄托在她身上。

  她无意深究,只当是少年思乡心切,寻一个可以暂时停泊的港湾。

“自然可以。”她温声道,语气如同承诺,“只要我还在朝歌城中,这‘素心堂’,你随时可来。”

“谢谢姐姐!”鄂顺的声音充满了雀跃,像得到了最珍贵的许诺。

  他郑重地朝素女行了一礼,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身,推门而出。

门外,夜凉如水,月色清辉洒满小巷。

  鄂顺解开拴在老槐树下的枣红马,翻身上鞍。回去的路上,他的心情与来时截然不同。

  来时是焦灼与期待,归时却是满心满溢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欣喜。

  晚风拂面,带着夏夜的凉爽,他却觉得脸上依旧滚烫,嘴角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颈间的玉佩,那温润的触感仿佛也带上了她的温度。

“姐姐……”

  他低低地、带着无限欢喜地念了一声,只觉得月光格外皎洁,夜风格外温柔,连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都格外清脆悦耳。

回到质子营时,营门已闭。

  鄂顺向守门的老军士赔了小心,才得以牵马入内。

  刚把马拴回马厩,一个高大的身影便从阴影里踱了出来,挡在了他回营帐的路上。

  正是北伯侯之子崇应彪。

崇应彪抱着双臂,眼神带着惯有的审视和一丝不怀好意,上下打量着鄂顺。

  “哟,南蛮子,这么晚才回来?鬼鬼祟祟的,莫不是去会哪家相好的了?”

  他语带讥讽,声音在寂静的营地里显得格外刺耳。

  若是平日,鄂顺多半会选择忍让,要么沉默地绕开,要么敷衍一句“有事耽搁了”。

  他性子温和,不愿与崇应彪这等锋芒毕露之人起冲突。

可今日不同!

  他心中那股巨大的喜悦还未散去,仿佛有一团温暖明亮的火在胸膛里燃烧着,驱散了所有阴霾,也烧掉了平日的隐忍。

  崇应彪那带着恶意的揣测和“南蛮子”的称呼,此刻听来格外刺耳。

鄂顺停下脚步,抬起头,平日温和的眼眸此刻异常清亮,直视着崇应彪。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干脆利落,甚至带着平日里没有的锋芒:

  “我去了何处,见了何人,不劳北伯侯世子费心。夜深了,让让,我要回帐休息了。”

说罢,他甚至不等崇应彪反应,直接侧身,肩膀不轻不重地撞开了对方挡路的胳膊,径直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留下崇应彪一脸错愕地站在原地,显然没料到这个一向温吞的“南蛮子”今日竟敢如此顶撞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鄂顺掀开自己营帐的帘子,刚走进去,就听见旁边床铺传来一声戏谑的轻笑。

姜文焕正盘腿坐在自己的榻上,借着油灯擦拭佩剑,见鄂顺进来,立刻抬起头,一双桃花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拖长了语调:

  “哟——让我们看看,这是谁家怀春的少年郎,踩着宵禁的点才舍得回家啊?”

  他放下剑,凑近了些,故意压低声音,调侃道:“瞧瞧这满面春风,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快老实交代,是哪家的小娘子这般本事,能让我们温吞水似的鄂顺世子,连崇应彪那厮都顶撞了?”

鄂顺被姜文焕直白的调侃闹了个大红脸,方才面对崇应彪的利落劲儿瞬间消失无踪,又变回了那个容易害羞的少年。

  “胡、胡说什么!”

  他有些慌乱地避开姜文焕探究的目光,快步走到自己的床榻边坐下,背对着他,假装整理铺盖,耳朵尖却红得滴血

  “哪有什么小娘子!只是……只是去见了一位故人!”

“故人?”姜文焕挑眉,显然不信,“什么故人能让咱们鄂顺高兴成这样?”

“姜文焕!”鄂顺猛地转过身,脸上红晕未退,带着几分恼羞成怒,却也知道瞒不过这个精明的发小,只得压低声音道。

  “是……是小时候救过我的那位恩人!她来朝歌了!就在城南开了间医馆!”

“哦——原来是神仙姐姐啊!”

  姜文焕恍然大悟,眼中笑意更深,带着一丝了然和打趣。

  “怪不得呢!我说嘛,除了神仙,谁能让我们鄂顺这般失魂落魄,连饭都忘了吃就跑去相见?啧啧啧……”

  他摇着头,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

“你……你再胡说!我睡觉了!”鄂顺彻底招架不住,扯过薄被蒙住头,只留给姜文焕一个羞愤的背影。

  然而,隔着薄被,姜文焕似乎都能感觉到好友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纯粹的、藏也藏不住的欣喜。

  帐内油灯昏暗,姜文焕看着那个缩在被子里却仿佛在发光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不再打趣,继续擦拭自己的佩剑。

  只是嘴角,也忍不住为好友这难得一见的鲜活而轻轻上扬。

而蒙在被子里的鄂顺,手指紧紧握着颈间温润的玉佩,脑海中全是素女清浅的笑容和那句温声的“随时可来”。

  这冰冷的质子营,也因为城南那间小小的“素心堂”,而有了暖意和期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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