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攻略21
章佳府邸,云琅的小院。
一连几日,廊檐下的紫藤花架安静如常。
那种若有似无、如影随形、仿佛被无形目光时刻笼罩的感觉,彻底消失了。
云琅坐在窗边的绣墩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精巧的羊脂玉香囊——这也是那位“宫里”送来的玩意儿之一。
她指尖捻着温润的玉料,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极浅,带着点尘埃落定意味的弧度。
赌对了。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暗处的影子撤了。那无声的监视,如同潮水般退去,连一丝涟漪都没留下。
看来,她那番“不要白不要”、“该不理还是不理”的混账话。
终于成功地、彻底地……触怒了那位九五之尊的逆鳞。
天大地大,没人可以困得住她章佳云琅。
云琅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几只麻雀在枝头叽喳跳跃,无拘无束。
她心底那股被“特殊关注”带来的、隐隐的烦躁和束缚感,也随着暗卫的撤离而烟消云散。
她赌的,就是皇帝的尊严。
赌他身为天子,绝无法容忍自己的心意被人如此轻贱、如此视若无睹地踩在脚下。
赌他那份帝王傲骨,会让他收回所有试探,甚至……收回所有的“兴趣”。
她宁愿承受雷霆之怒,被彻底厌弃,也不愿被当成一只被精心投喂、逗弄的金丝雀,困在那红墙之内,失去自由呼吸的空气。
现在看来,她似乎……赌赢了第一步。那份“特殊”的、带着窥探的“关注”,停止了。
“格格,”
执春端着新沏的茶进来,看着自家格格望着窗外出神,脸上似乎带着一丝轻松,忍不住小声嘀咕。
“这都好几日了……那位……宫里那位……竟真的再没送东西来呢。”
她的语气里,带着点难以置信,又混杂着浓浓的庆幸。
云琅收回目光,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语气平淡无波。
“哦?那不是挺好?省得占地方。”她抿了一口,茶香清冽。
“是挺好!奴婢瞧着是太好了!”
执春用力点头,像是要把心里的石头彻底甩掉。
“您那天跟大少爷说的话,可真是……真是……”
她找不出合适的词,只觉得又惊又怕又解气。
“奴婢原先还担心呢,想着那些东西收了,以后……以后可怎么办?现在好了!”
“那位果然是……最是无情帝王家!兴致来了,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哄人开心,兴致过了,转头就能忘得一干二净!连个响儿都没有!”
她拍拍胸口,一脸后怕。
“奴婢真是替您捏一把汗,也替大少爷庆幸!幸好……幸好您和大少爷都没……没入了那红墙里头!”
“那地方,看着金碧辉煌,进去了,哪还有自在日子过?想想都憋屈!”
执春的话,带着小丫鬟朴素的认知和最真切的担忧。
她只看到了表面的平静,看到了“帝王薄情”的印证,并为此深深庆幸。
云琅听着执春的絮叨,没有反驳,只是垂眸看着茶盏中碧绿的叶片沉浮,唇角那抹弧度似乎更深了些。
执春的庆幸,正是她想要的局面。
———
养心殿,西暖阁。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压抑的低气压。
弘历靠坐在铺着明黄软垫的紫檀木榻上,受伤的右手被细白的棉布仔细包裹着,搁在榻几上。
那日捏断朱笔的伤口颇深,太医用了最好的金疮药,也需些时日才能愈合。
李玉小心翼翼地奉上一碗刚熬好的汤药,轻声劝道:“皇上,药好了,您趁热用了吧?”
弘历眼皮都没抬,目光沉沉地落在自己包扎好的手掌上。
那刺目的白布下,仿佛还残留着被断笔刺破皮肉时的尖锐痛楚。
以及……那日听到影子回禀时,心头那股被撕裂般的、混杂着暴怒与……刺痛的感觉。
已经过去几天了。
他勒令影子撤了回来,再不许去章佳府。也再没让内务府准备任何东西送去。
他告诉自己,这是帝王的尊严。
他堂堂天子,岂能容忍心意被人如此轻慢践踏?
她章佳云琅不识抬举,那便如她所愿!他弘历不缺女人,更不缺一个没心没肺、冷心冷肠的野丫头!
可……为什么心口那股憋闷烦躁的感觉,非但没有随着“放弃”而消散。
反而像野草一样,在无人窥见的角落,更加疯狂地滋长?
他眼前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的样子——
是在猎场上,她一身红妆英姿飒爽的模样;
是她拿着那个九连环,在廊下专注拆解时,阳光跳跃在她发梢,那份纯粹而灵动的娇憨……
还有……她对她哥哥说的那些话,每一个字都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子里:
“他爱送是他的事,我又管不着!”
“我该吃吃该喝喝,该不理他还是不理他!”
“不要白不要!”
“不要白不要”
……
弘历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牵动了掌心的伤口,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
这疼痛,奇异地没有让他更加愤怒,反而像一根针,刺破了那层名为“帝王尊严”的坚硬外壳。
露出了底下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一丝狼狈而柔软的……在意。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药味的苦涩似乎顺着鼻腔一直蔓延到心底。
执春那丫鬟说“最是无情帝王家”……
可他现在才发现,似乎……无情的是那个丫头才对。
她才是那个真正冷心冷肠、没心没肺的人。
他送那些东西,难道仅仅是为了显示帝王恩宠吗?
那面西洋镜,是因为她曾好奇地多看了几眼进贡来的玻璃屏风;
那几支内造宫花,颜色是她喜欢的素雅,样式也是宫里最新巧的;
那本装帧精美的游记,是他知道她性子野,向往外面的天地……
就连那个惹出今日祸端的九连环,也是听她抱怨过寻常玩意儿没意思,才特意寻来的精巧物件……
每一件,他都费了心思。不是随手赏赐,而是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想要投其所好的……心意。
可她呢?
她只看到了“花里胡哨”,只当是“不要白不要”的便宜,只觉是“他爱送就随他去”的麻烦!
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和……更深、更隐秘的刺痛,再次狠狠攫住了弘历的心。
他猛地睁开眼,凤眸深处不再是纯粹的怒火,而是翻滚着一种更为复杂、更为煎熬的情绪——
不甘、恼怒、被轻视的难堪,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那“冷心冷肠”深深吸引的……执念。
他盯着自己受伤的手,仿佛透过那层白布,看到了那个没心没肺、却又鲜活耀眼得让他移不开目光的小丫头。
“朕好像……真的喜欢上这个没心没肺、冷心冷肠的丫头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毫无预兆地劈开了弘历心头的迷雾,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清晰感。
这个认知,让他更加烦躁,也更加……碍于皇帝的尊严,无法宣之于口,更无法付诸行动。
他堂堂天子,难道要像傅恒那样,巴巴地凑上去,然后被她一句。
“收了还不乐意”打发回来?或者像阿桂那样,被吓得魂飞魄散,瘫坐在地?
不!绝无可能!
弘历的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下颌线绷得死紧。
他猛地从榻上站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口,一阵锐痛传来,他却恍若未觉。
“李玉!”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前的平静,“把这些药……都给朕撤下去!”
李玉吓得一哆嗦:“皇上,您的伤……”
“朕说撤了!”弘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他需要冷静。
需要好好想想。需要……找回被那个丫头一脚踹飞的、属于帝王的绝对掌控感。
可那只受伤的手,却在他拂袖转身时,无意识地、轻轻地……摩挲了一下掌心厚厚的纱布。
那份隐秘的刺痛,似乎正无声地提醒着他——有些东西,一旦扎进了心里,便再也无法轻易拔除。
无论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