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攻略20
阿桂瘫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像一尊被抽空了魂魄的泥塑。
院子里夏蝉聒噪的鸣叫、风吹过葡萄叶的沙沙声、甚至云琅重新拨弄九连环发出的清脆撞击……所有声音都仿佛隔着厚厚的棉絮，模糊不清。
他脑子里只剩下妹妹那句轻飘飘、坦荡荡、却如同惊雷般炸响的话在反复回荡：
“他爱送是他的事，我又管不着！我该吃吃该喝喝，该不理他还是不理他！”
完了……全完了……
这丫头……是真没心没肺啊！
那位爷的心思，在她眼里，大概就跟她手里这九连环一样，是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喜欢就玩玩，不喜欢就丢一边？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惧感交织，让阿桂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
皇上那双凤眸里燃烧的怒火不再是冲着傅恒，而是直接将他章佳家烧成灰烬！
而他家这颗“水灵灵的大白菜”，还在那没心没肺地数着御赐的银环玩！
就在阿桂沉浸在自己脑补的“章佳家满门抄斩”的悲壮场景中无法自拔时。
谁也没有注意到，廊檐下那片茂密的紫藤花架阴影深处，一道几乎与暗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
那是弘历派来暗中“守护”或者说“监视”云琅的粘杆处暗卫首领，代号“影子”。
他奉命在此，既是为了保护这位让主子上了心的小祖宗的安全，也是为了……随时回禀她的一举一动。
影子此刻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丝毫不亚于石阶上那位快要魂飞魄散的亲哥哥！
他耳力惊人，方才兄妹俩的对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尤其是云琅格格那番“理直气壮”、“无所谓”的宣言，简直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影子那颗常年古井无波的心上！
这位小祖宗……她是真敢说啊！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谈论的是谁？！是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九五之尊！是让她哥哥吓得差点当场晕厥的真龙天子！
影子只觉得后背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跟随弘历多年，深知这位主子表面雍容，内里却极是骄傲，占有欲更是强得惊人。
这几个月来，主子对这位章佳格格的心思，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还有他们这些影子，看得比谁都清楚！
那些精挑细选、价值连城的礼物，那份小心翼翼又带着帝王霸道的试探。
那在养心殿里因为傅恒送了个匕首就醋海翻腾、差点把屋顶掀了的滔天怒火……
桩桩件件，无不昭示着这位章佳格格在主子心中的分量，早已超出了寻常的“感兴趣”！
可如今呢？
人家姑娘压根儿没把那片龙心当回事！
“他爱送是他的事”？
“该不理他还是不理他”？
“东西挺好看，不要白不要”？！
这……这简直是把主子的心意踩在地上摩擦啊！还摩擦得如此坦荡、如此理直气壮！
影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不敢再听下去了！更不敢想象主子听到这番话会是什么反应！
必须立刻禀报！
趁着阿桂还在石阶上“挺尸”，云琅正专注于解开那该死的九连环，影子如同真正的影子一般。
无声无息地从紫藤花架的阴影中滑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院墙之外。
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连一丝风都未曾惊动。
养心殿，西暖阁。
殿内的气氛本就压抑。
弘历坐在御案后，面前摊着几份奏折，朱笔悬在半空，墨汁都快滴下来了，却久久未曾落下。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凤眸低垂，眼神却毫无焦距，显然心思根本不在政务上。
阿桂那副天塌下来的蠢样，傅恒那柄碍眼的匕首，还有……
云琅收了东西却“不乐意”的反应……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轮番上演。
一股无名邪火在他胸腔里左冲右突，烧得他心烦意乱。
他堂堂天子，富有四海，想要什么得不到？
偏偏对那么个没心没肺、脾气还大的小丫头上了心！送点东西，还被她嫌弃“花里胡哨”？
被她哥当成“居心叵测的猪”？！更可气的是，她收了东西还不乐意？！
弘历越想越气闷，握着朱笔的手不自觉地用力，笔杆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伺候在一旁的李玉大气不敢出，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只鹌鹑。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落叶拂地般的叩击声——这是影子独有的信号。
弘历眼皮都没抬，只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进。”
殿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影子如同鬼魅般闪身而入，悄无声息地跪在御案前不远处，垂首敛目，气息收敛得近乎虚无。
“说。”弘历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目光依旧停留在空白的奏折上，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影子喉结滚动了一下，饶是他心志坚韧如铁，此刻也觉得口中发干。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清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复述：
“回主子。属下在章佳格格院中，亲耳听闻格格与其兄章佳侍卫谈话。”
他顿了顿，清晰地感受到上方投来的、瞬间变得锐利如实质的目光。
“章佳侍卫……似乎已得知主子赠礼之事，极为惶恐，追问格格缘由。”
弘历握着朱笔的手指微微收紧。阿桂知道了？哼，那蠢货吓成什么样他都能想象！他等着听云琅的反应。
影子硬着头皮，继续道：“章佳格格……对此事的回应是……”他几乎是字斟句酌，力求一字不差：
“‘是他送的。怎么了？’”
“‘我一没有对他承诺过什么，二没有答应过他什么，三没有……收钱！’”
“‘他非要塞给我，我能怎么办？扔了？那多不给皇上面子？再说了，这些东西确实挺好看的，不要白不要！’”
“‘他爱送是他的事，我又管不着！我该吃吃该喝喝，该不理他还是不理他！’”
随着影子一字一句地复述，养心殿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以下！
弘历握着朱笔的手，猛地僵住了！
悬在奏折上方的朱笔，一滴浓稠的朱砂墨，终于不堪重负。
“啪嗒”一声，重重地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洇开一团刺目的猩红，如同泼洒的鲜血！
那团刺目的红，映在弘历骤然收缩的瞳孔里！
他维持着执笔的姿势，一动不动。
整个身体，从挺拔的脊背到紧握笔杆的手指，都僵硬得如同被冰封的石雕。
唯有那双狭长的凤眸，瞳孔深处，仿佛有风暴在疯狂凝聚、旋转！
该吃吃该喝喝？
该不理他还是不理他？！
不要白不要？！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弘历那颗骄傲的帝王心！
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云琅会害羞？会恼怒？会不知所措？
甚至……会有一丝丝窃喜？他独独没有想过，会是这种……彻头彻尾的、理所当然的、甚至带着点嫌弃的……无所谓！
他精心挑选的礼物，他带着试探和心意送出去的东西，在她眼里，仅仅是“不要白不要”？
是碍于“皇上面子”才勉强收下的累赘？是他“爱送”就随他去的“闲事”？！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暴怒、难堪、挫败和被彻底轻视的滔天怒火。
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彻底点燃，带着毁灭一切的炽热岩浆，轰然冲垮了弘历所有的理智！
“咔嚓！”
一声脆响！
那支上好的紫檀木镶玉朱笔，在弘历骤然爆发的指力下，竟被硬生生捏断！
锋利的断口刺破了他的掌心，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混着未干的朱砂墨，滴滴答答地落在奏折和御案上，触目惊心！
“好……好一个‘不要白不要’！好一个‘该不理他还是不理他’！”
弘历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森然的寒气和无边的怒意，在整个西暖阁内回荡，震得殿梁都仿佛在颤抖！
“朕……还真是……小瞧了她章佳云琅的心……胸……了！”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碾出来的。
李玉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金砖，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影子更是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弘历猛地站起身，带倒了沉重的紫檀木圈椅！
他看也不看掌心淋漓的鲜血和一片狼藉的御案，胸膛剧烈起伏，玄色的龙袍下，紧绷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死死盯着章佳府邸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将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揪过来狠狠教训一顿！
养心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帝王粗重的喘息声，和那滴答、滴答……鲜血滴落的声音。
这位九五之尊的醋缸子，这次不是打翻了，而是被那颗“水灵灵的大白菜”一脚踹了个稀巴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