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追影》第四十三章：已经油尽灯枯了

江绾那带着血泪的质问如同冰锥悬在半空，将熙泰钉在原地。

　　让他所有苍白的辩解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满眼的痛楚和无法反驳的沉默。

　　就在这时，砖窑厂另一侧的阴影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小辛缓缓走了出来。

　　他脸上没有了平日那副玩世不恭或谨慎小心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硬的疏离和清晰的界限感。

　　他站在熙泰侧前方半步的位置，像是一种无声的支持，也像是一道划下的界线。

　　他看着情绪激动、满眼恨意的江绾，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江警官，”他刻意用了这个称呼，提醒着彼此截然不同的立场：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是兵，我们是贼，从根上就不是一路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熙泰苍白的脸，继续道：

　　“泰哥当初那么做，伤了你是事实，没得洗。但你也清楚，那时候形势比人强。”

　　“坤叔那边逼得紧，那一百个亿关系到多少兄弟的身家性命，那是不得已的选择。”

　　他的话音落下，砖窑厂内陷入一片死寂。

　　熙泰闭上眼，似乎无力反驳，也无法面对。

　　江绾听着他的话，脸上的激动和恨意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嘲讽。

　　她极其缓慢地扯动嘴角，露出一抹令人心寒的微笑。

　　她的目光不再只盯着熙泰，而是扫过小辛。

　　她清晰而又大声地问道，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带着一种最后的通牒意味：

　　“好，形势所逼，不得已。这些借口我都听够了。”

　　“我现在只问你们五个……”

　　“愿不愿意放下武器，跟我回去自首？”

　　死一样的寂静。

　　没有人回答。

　　阴影里的身影纹丝不动，小辛的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熙泰则痛苦地别开了头。

　　答案，不言而喻。

　　“呵，”云衔岫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了然的杀意，“不愿意自首，是吗？”

　　“那好吧。”

　　“既然不肯走活路……”

　　她的声音骤然变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翻，那把之前被扔掉的匕首竟仿佛变魔术般再次出现在她手中。

　　寒光一闪，她握紧匕首，眼神决绝，竟是要率先动手。

　　“绾绾！不要！”

　　熙泰猛地回过神，失声喊道，眼中充满了惊惧和担忧：

　　“你身体还没恢复，别乱来！”

　　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并非要攻击，而是试图阻止她。

　　他甚至急急地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意味：

　　“我不想伤害你，我们都不想，把刀放下！”

　　小辛和其他人也瞬间绷紧了身体，呈半包围的态势，警惕地盯着她手中那抹致命的寒光。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江绾那抹冰冷的微笑还凝在唇角，眼中的决绝已化为实质的杀意。

　　“今天，你们的命，都得留在这儿。”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

　　话音未落，她身形骤动，率先发难。

　　首当其冲的是离她最近的仔仔。

　　这小子年轻气盛，见江绾主动出手，低吼一声便挥拳砸来，力道刚猛却失于灵巧。

　　江绾不闪不避，迎着他的拳锋侧身而上，左手闪电般格开他的手腕。

　　右手匕首化作一道银光，并非刺击，而是用刀柄狠狠撞向他肘关节的麻筋。

　　“呃啊！”仔仔整条胳膊瞬间酸软无力，惨叫未毕，江绾的膝盖已精准顶在他的腹部。

　　他顿时如虾米般蜷缩倒地，痛苦干呕，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几乎在同一秒，侧方的阿威咆哮着猛扑过来，像一头暴怒的黑熊，试图用蛮力将她扑倒。

　　江绾眼神一凛，脚下步伐迅捷一变，轻盈地旋身避开其扑击锋芒，同时匕首反手一划。

　　“刺啦……”一声，阿威肋下的衣服被划开一道长口子，皮肉绽开，鲜血瞬间涌出。

　　剧痛让他动作一滞，江绾毫不留情，一记凌厉的肘击狠狠砸在他的后颈。

　　阿威眼前一黑，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挣扎了几下却难以爬起。

　　“威哥！”胡枫见状目眦欲裂。

　　他最为沉稳，看出江绾招式狠辣精准，不敢怠慢。

　　抄起地上一根半截的木棍，抡圆了朝江绾头部横扫而来，带起呼呼风声。

　　江绾刚解决阿威，旧力略竭，新力未生。

　　她急忙矮身后仰，木棍带着劲风擦着她的鼻尖掠过。

　　她趁势单手撑地，修长的腿如蝎子摆尾般迅猛弹出，精准地踢在胡枫的手腕上。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胡枫的闷哼，木棍脱手飞出。

　　胡枫握着手腕踉跄后退，脸色惨白，显然腕骨已被踢裂。

　　就在这时，一道阴狠的风声从背后袭来。

　　是小辛！

　　他一直伺机而动，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把弹簧刀，悄无声息地刺向江绾的后心。

　　角度刁钻，又快又狠。

　　江绾仿佛背后长眼，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向前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这致命一击。

　　弹簧刀尖几乎擦着她的后背划过，割裂了衣衫。

　　翻滚起身的瞬间，江绾眼神彻底冰冷。

　　她对小辛再无半点迟疑，主动疾冲而上。

　　小辛咬牙挥刀再刺，江绾却不再闪避，左手以惊人的速度和精准扣住他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扭。

　　小吃痛，刀尖偏转。

　　而江绾右手的匕首已如毒蛇出洞，直刺其肩胛。

　　“噗！”刃尖没入。

　　小辛惨叫一声，弹簧刀当啷落地。

　　江绾毫不留情，提膝重重撞在他腹部，随即一记手刀劈在他颈侧。

　　小辛双眼一翻，软软地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四人已接连倒地。

　　砖窑厂内，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声。

　　江绾站直身体，胸口微微起伏，额角渗出汗珠，握紧的匕首刃尖上，一缕鲜血正缓缓滴落。

　　熙泰看着周围倒了一地，痛苦呻吟或昏迷不醒的兄弟。

　　又看向眼前杀气腾腾，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江绾。

　　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痛和一丝恐惧。

　　“绾绾……住手吧……”

　　他声音干涩发颤，几乎是在哀求：

　　“别再打了……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江绾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握刀的姿势，刀尖遥指着他，一步步逼近。

　　“现在，轮到你了。”

　　冰冷的杀意还在空气中弥漫，匕首上的血珠正滴落在尘土之中。

　　江绾握紧刀柄，一步步逼向最后站着的熙泰，那眼神仿佛要将他彻底吞噬。

　　然而，就在她蓄力准备发出最后一击的瞬间。

　　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猛地从她身体深处炸开。

　　那痛苦来得极其猛烈，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她的神经末梢。

　　又像是内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和撕扯。

　　远比任何外伤，都要来得尖锐和深刻。

　　“呃！”

　　她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

　　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额发和后背。

　　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抽干，手指一软。

　　“当啷！”

　　那柄沾血的匕首从她无力松开的手中掉落，再次砸在地上。

　　她再也无法站立，整个人蜷缩起来，痛苦地蹲伏在地，双手死死地按住腹部。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关紧咬，却仍抑制不住那从喉咙深处溢出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

　　熙泰原本充满惊惧和痛楚的眼神，瞬间被惊惶取代。

　　“绾绾！”他惊呼一声。

　　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伸手就去抱她。

　　此刻的江绾几乎已经意识模糊，剧烈的疼痛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和防御。

　　当熙泰的手臂碰到她时，她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又像是被痛苦逼到绝境的野兽。

　　猛地张开嘴，一口狠狠咬在了熙泰搂住她的胳膊上。

　　她用尽了全身残余的力气，牙齿深深陷入肌肉之中。

　　熙泰身体猛地一僵，剧烈的疼痛从手臂传来，他却硬生生咬紧了牙关，一声未吭。

　　他只是将她更紧地抱在怀里，任由她咬着，仿佛那痛楚能分担一些她所承受的苦楚。

　　很快，怀里的力道渐渐松了。

　　江绾终是没能抵抗住那钻心的剧痛，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咬紧的牙关松开。

　　头一歪，昏厥在熙泰的怀中。

　　感受到怀里的人彻底软倒，熙泰的心几乎跳停。

　　他低头看着江绾毫无血色的脸和紧蹙的眉头，脸上写满了恐慌和焦急。

　　他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她，仿佛抱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猛地站起身，朝着砖窑厂里间快步冲去，同时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仔仔和阿威吼道：

　　“去找医生，快！把王医生立刻请过来，快啊！！”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急切。

　　仔仔和阿威忍着剧痛，不敢有丝毫怠慢，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熙泰快步将昏迷的江绾抱进里面一间勉强还算干净的房间，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

　　他用颤抖的手擦去她额头的冷汗，看着她痛苦即使昏迷也未完全舒展的眉头，眼神充满了无力感和深切的自责。

　　他紧紧握着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守在床边，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

　　直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王医生气喘吁吁的声音。

　　“人怎么了？”

　　熙泰猛地回神，像是看到了救星，急声道：

　　“快，王医生，快看看她！她突然就疼得晕过去了，快！”

　　他让开位置，目光却始终紧紧黏在床上那张苍白的面孔上，心高高悬起。

　　房间里弥漫着尘土和淡淡血腥味混杂的沉闷气息。

　　王医生坐在床边，手指刚从江绾纤细的手腕上移开。

　　他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脸色凝重得可怕。

　　他又翻了翻江绾的眼皮，查看了一下她的瞳孔，最终沉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守在一旁如同困兽般的熙泰立刻急切地追问，声音因恐惧而发紧：

　　“王医生，她怎么样，只是旧伤复发对不对？你说话啊！”

　　王医生抬起头，看着熙泰，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和无奈，他声音干涩地开口：

　　“她……她这不是简单的伤或累……”

　　他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但在熙泰几乎要喷火的目光逼视下，还是艰难地说了出来：

　　“她的身体根基已经油尽灯枯了。五脏六腑的功能都在急剧衰竭，经脉紊乱虚弱到了极点，这……这像是被虎狼之药彻底透支掏空了身子骨。”

　　“恐怕……恐怕是之前被强制注射的那些东西太多太杂，毒性太烈，日积月累下来……唉……”

　　“油尽灯枯”四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熙泰的耳膜上，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不……不可能！”

　　熙泰猛地后退一步，脸上血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瞳孔因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剧烈收缩：

　　“你胡说，她刚才还好好的，她还能打，她只是累了，一定是你看错了！”

　　他根本无法接受这个诊断，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

　　猛地冲上前，一把死死揪住了王医生的衣领，将他整个人几乎提离了地面，面目狰狞地怒吼道：

　　“治！你给我治好她，用最好的药，不管花多少钱，用什么方法，必须把她治好，听到没有！必须治好！”

　　他的吼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绝望的疯狂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王医生被他勒得呼吸困难，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却还是艰难地摇头，声音断断续续：

　　“你冷静点……不是钱和药的问题……这……这已经是根基毁了，神仙难救啊。”

　　“我……我真的没办法了……现在最多只能用点药勉强吊着一口气，但能撑多久……真的……看天意了……”

　　“没办法？你怎么会没办法，你是医生！”

　　熙泰目眦欲裂，根本听不进任何话，手臂因用力而剧烈颤抖：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她要是有事，我……”

　　狠话说到一半，他看着医生因缺氧而发青的脸和那双写满了无力回天的眼睛。

　　再看看床上气息微弱，面无血色的江绾，那疯狂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他揪着医生衣领的手猛地松开，踉跄着后退，直到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稳住身体。

　　王医生捂着脖子咳嗽了几声，大气不敢出。

　　熙泰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双手插入头发中，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绝望如同最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

　　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床上之人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