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追影》第四十二章：我知道你恨我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盏旧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将老人的脸庞映照得晦暗不明。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书籍和尘埃的味道，寂静得能听到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江绾站在老人面前，身体紧绷如弦。

　　她历经无数艰险才找到这里，找到这个据说知晓一切根源的人。

　　老人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珠里倒映着跳跃的火光，也倒映出江绾警惕的身影。

　　他干瘪的嘴唇翕动，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朽木。

　　“你一直在追寻真相，追寻那只操控命运的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近乎赞赏却又冰冷无比的光：

　　“现在，你找到了，是我。”

　　江绾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微微颤抖，但她强迫自己站稳，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波澜：

　　“是你？一切都是你？”

　　“是我。”老人坦然承认，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操控你的穿越，设定你的轨迹，给予你系统，又将你投入一个又一个困境的，都是我。”

　　他微微向前倾身，油灯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巨大，投在墙壁上，仿佛一个笼罩一切的黑色魔魅。

　　“我必须承认，云衔岫，你确实非凡。”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无论我将你丢进怎样绝望的时空，你总能挣扎着杀出一条生路，甚至这一次……”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

　　“我特意没有激活你的系统，剥夺了你所有的加持，我本以为这会是一场迅速的终结。没想到，你仅凭自己，竟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难得。”

　　云衔岫的心沉了下去，原来那些赖以生存的金手指，都不过是眼前这个老人随意给予或剥夺的玩具。

　　而她一路的挣扎，甚至那些短暂的欢愉，都只是他眼中一场值得称道的表演。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这不重要了。”老人挥了挥手，仿佛拂去一粒尘埃：

　　“重要的是，你现在站在这里，意味着你离最终的自由只差一步。”

　　他凝视着云衔岫，目光锐利如刀：

　　“最后一个任务，完成它，你就能彻底离开这个世界，摆脱所有的操控，获得你想要的真正自由。”

　　云衔岫屏住呼吸，预感到那绝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使命。

　　老人缓缓吐出两个字，冰冷而清晰：

　　“杀了熙泰。”

　　云衔岫心头猛地一悸。

　　熙泰，那个给她带来无数麻烦的目标人物。

　　然而，不等她消化这个指令，老人接下来的话，如同最寒冷的冰水，瞬间将她浇透。

　　“但是，”老人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

　　“有一点你必须知道。这是我设定的规则，这个世界最底层的逻辑之一，熙泰如果死了，他的弟弟熙旺，也一定会死。”

　　空气仿佛凝固了。

　　老人的话语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云衔岫的心上。

　　“规则无法更改。杀熙泰，即杀熙旺，如何选择在于你。”

　　“是完成任务，换取你的自由，用那无辜者的血铺就你的归路？”

　　“还是……”

　　老人不再说下去，只是用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望着她，等待着她最终的决断。

　　油灯的光，猛地跳动了一下。

　　云衔岫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肺都要气炸了。

　　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能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撕裂胸膛的愤怒和悲怆。

　　“为什么？”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尖利颤抖：

　　“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熙旺他已经是植物人了，为什么连他都不放过。”

　　对面的老人看着她激动的模样，非但没有动容，反而微微笑了起来。

　　那笑容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漠然和一种令人心寒的玩味。

　　“狠心？”他轻飘飘地重复这个词，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说法：

　　“云衔岫，你似乎还没完全清醒。熙旺？他不过就是一个NPC，一段程序代码，一堆虚拟的数据流。”

　　“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推动剧情，或者成为考验你的砝码。”

　　他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删除一个无关紧要的文件：

　　“同情？那不值得用在你通往自由的道路上。收起你无用的情绪，完成你最后的任务。杀了熙泰，你就能立刻离开这个无趣的世界，前往下一个舞台。”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警告：

　　“当然，你可以选择违抗命令。代价是你将永远被困在这里，再也别想回到你的现实世界，这是对失败者的惩罚。”

　　话音落下的瞬间，根本不容云衔岫再有任何反驳或挣扎，老人枯瘦的手随意一挥。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攫住了云衔岫，周遭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寸寸崩裂、扭曲、旋转……

　　剧烈的空间撕扯感传来，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

　　下一秒，失重感消失。

　　她踉跄了一下，猛地站稳，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烧灼过的粘土气味。

　　昏暗的光线从高处狭小的窗户透下，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颗粒。

　　四周是粗糙布满污渍的砖墙，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破损的陶胚和工具。

　　这里似乎是一家废弃已久的砖窑厂。

　　而就在她前方不远，一个男人闻声猛地转过身。

　　是熙泰。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眼下带着青黑，似乎许久未曾好好休息。

　　但在看清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江绾时，他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激动。

　　“绾绾，真的是你！”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个名字，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完全忽略了对方，为何会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突然出现。

　　他三步并作两步，如同濒死之人扑向救命稻草一般，猛地冲过来，张开双臂。

　　他不由分说地将还处于震惊和混乱中的云衔岫死死地抱进了怀里。

　　那拥抱用力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勒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颤栗和一种近乎绝望的依赖。

　　“绾绾，你怎么来了？”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没事，来了就好……”

　　云衔岫僵硬地被他抱着，鼻尖充斥着男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尘土气息。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剧烈的心跳和手臂传来的颤抖。

　　而她的手中，还握着那把老人冰冷而锋利的匕首，正抵在熙泰的后心口。

　　杀了他，就能自由。

　　但熙旺……也会死。

　　老人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里回荡。

　　熙泰全然不知这致命的拥抱意味着什么，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江绾的手指，在冰冷的刀柄上，蜷缩了一下。

　　熙泰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激动中，手臂将江绾箍得紧紧的。

　　仿佛要将这些时日的担忧，与寻找全都倾注在这个拥抱里。

　　然而，就在他稍稍放松力道，想要低头看看怀中之人时，他的目光猛地凝固了。

　　一抹冰冷的金属寒光，刺眼地映入他的眼帘。

　　就在江绾那只略显僵硬的手中，正紧紧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

　　那绝非寻常之物，刃口闪烁着危险的锋芒，正无声地抵在他的腰侧。

　　所有的激动和喜悦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愕然和刺骨的怀疑。

　　熙泰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地、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松开了怀抱，向后微退半步。

　　目光死死锁在江绾的脸上，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一丝解释。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巨大的失望：

　　“绾绾……你手里拿着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直刺向她，“你……是想杀我吗？”

　　江绾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面对熙泰那双瞬间染上伤痛和质问的眼睛，老人残酷的话语和熙旺苍白疲惫的脸在她脑中疯狂交织。

　　杀了他，自由。

　　不杀他，永困于此，但熙旺会死。

　　那权衡的念头只存在了一瞬，便被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彻底碾碎。

　　那是对这操控命运的愤怒，是对无辜者被牺牲的不甘。

　　就在熙泰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和巨大痛楚的注视下，江绾猛地抬手。

　　却不是将匕首刺向他。

　　而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将那把冰冷沉重的凶器狠狠扔了出去。

　　“哐当！”

　　匕首砸在远处的砖墙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随后掉落在地。

　　匕首滚了几圈，沾满了尘土，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失去了所有威胁。

　　江绾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迎上熙泰震惊而困惑的目光，声音带着抛却一切后的决绝与一丝颤抖：

　　“不……不是的。”

　　匕首落地的余音，仿佛还在空旷的砖窑厂里回荡。

　　熙泰的目光从那把被丢弃的凶器上缓缓移开，重新落回到江绾脸上。

　　那目光里，震惊未褪，却又掺杂了更多复杂的情绪，还有一丝深可见骨的疲惫。

　　他看着她，仿佛要透过这张熟悉的脸庞，看穿她突然出现又持刀相向的真正意图。

　　半晌，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声音沙哑得厉害：

　　“所以……你千辛万苦找到这里，就是为了给我这一刀吗？”

　　他向前踉跄了一步，眼神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是，我知道你恨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剧痛，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当时鬼迷心窍，把你交给了坤叔……你后来就不会……就不会被注射那些东西……就不会变成那样……”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眼中充满了悔恨的血丝。

　　那些过往的错误如同最沉重的枷锁，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绾绾。”

　　他看着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哀恸和恳切：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但我……我真的……对不起。”

　　他低下头，肩膀微微垮塌，仿佛被对不起这三个字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我只希望……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弥补的机会……”

　　他再次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微弱却执拗的光：

　　“绾绾，能……能再相信我一次吗？”

　　他的道歉和恳求沉重而真挚，在这破败的砖窑厂里回荡，每一个字都砸在云衔岫的心上。

　　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翻腾，让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男人。

　　熙泰的道歉和恳求还悬在空气中，带着沉重而潮湿的悔恨。

　　江绾猛地抬起头，眼底之前那片刻的复杂和动摇被一种冰冷彻底取代。

　　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痛悔的男人，仿佛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原谅？”她重复着这个词，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淬毒般的寒意：

　　“熙泰，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道歉，只要你表现出后悔，你曾经对我做过的那些事，那些伤害，就可以像粉笔字一样，轻轻一抹，就消失了？”

　　她的声音逐渐拔高，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向对方：

　　“我被当成货物一样交出去，我被强行注射那些东西。我在泥潭里挣扎、腐烂的时候，你的对不起在哪里？”

　　“现在你说你知道错了？你的后悔，值多少钱？能买回我失去的一切吗？能抹掉我身上的针孔和污秽吗！”

　　熙泰被她眼中迸发出的强烈恨意逼得后退了半步，脸色苍白，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绾步步紧逼，目光如刀，直直刺入他眼底最深处，问出了那个或许原主江绾在无数个绝望夜晚都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熙泰，你告诉我，在你把我交给坤叔的那一刻，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

　　“是不是那一百个亿，就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毫不犹豫地用我去换！”

　　“我的命，我这个人，在你心里，是不是就真的……分文不值？”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和绝望。

　　眼泪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但她倔强地睁大眼睛，不让它们落下。

　　只是死死地盯着熙泰，非要一个答案，一个了断。

　　砖窑厂内一片死寂，只有她带着哭腔的质问还在嗡嗡回荡，敲打着墙壁，也敲打着熙泰瞬间失了血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