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追影》第三十六章:秋果,别再说以后了

病房内,监测仪器规律地发出冰冷的滴答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律动。
江绾的身体依旧沉睡,苍白而脆弱,但她的意识却在无尽的黑暗与混沌中异常清醒。
像一团被困在冰层下的火焰,灼烧着寻求真相。
“系统,”她在意识的深处,用尽全部意念发出质问,那声音在她自己的思维殿堂里回荡:
“告诉我,到底是谁在幕后操控这一切?那一百个亿,到底进了谁的口袋,真正的资金在哪里?”
她受够了被当作棋子,受够了这无尽的痛苦和谜团。
哪怕只剩意识,她也要一个答案。
预期的电子音并未立刻响起。
然而,周遭的黑暗却开始剧烈地扭曲旋转,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
一种灵魂被抽离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她。
【基于宿主强烈诉求及当前生命状态稳定性,启动‘真相回朔’模块。能量加载中……】
系统那冰冷的声音似乎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变得有些失真。
【目标时间锚点:二十年前。场景载入……】
“嗡……”
江绾感觉自己像被投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漩涡,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从身边飞速掠过。
当那剧烈的撕扯感终于停止时,她发现自己以一种虚无上帝般的视角,悬浮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场景上空。
这是一个看起来像孤儿院或者福利机构的地方,建筑陈旧,气氛压抑。
年少的熙泰,大概只有十岁左右的样子,瘦小沉默,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旧衣服。
他独自坐在角落的台阶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早熟和孤寂。
这时,一个穿着体面西装,面容和善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与机构负责人交谈了几句,然后蹲下身,温和地对小熙泰伸出了手。
小熙泰犹豫地看着他,最终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场景快速切换。
下一个画面是在一栋漂亮的英式住宅里。
熙泰换上了干净的新衣服,正在花园里玩着一个皮球,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但好景不长,那个收养他的中年男子因病去世了。
小小的熙泰再次变成了一个人,站在葬礼的人群边缘,眼神比之前更加空洞和迷茫,仿佛刚刚得到的一点温暖又被无情地夺走。
葬礼结束后,人们逐渐散去。小小的熙泰不知所措地站在墓园门口,显得那么孤单无助。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没有任何标志的轿车无声地滑到路边停下。
车门打开,一个人走了下来。
江绾的视线立刻死死锁定过去,她拼命想要看清来人的脸。
那极有可能就是一切的关键!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人的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法穿透扭曲的光晕或迷雾。
无论江绾如何集中意念,如何调整视角,都无法看清他的具体面容。
只能模糊地分辨出那是一个身形高瘦,穿着深色风衣,气质冷峻的成年男性。
这个模糊的身影径直走向茫然无措的小熙泰,在他面前停下,似乎低头对他说了些什么。
小熙泰仰着头,呆呆地看着这个笼罩在迷雾中的人。
然后,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缓缓伸出,递向了小熙泰。
小熙泰犹豫着,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墓园,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神秘而强大的陌生人。
最终,他慢慢地将自己小小的手,放在了那只戴着手套的大手上。
模糊的身影牵着他,转身,走向那辆黑色的轿车。
车门打开,又关上,无声地驶离了墓园,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江绾的视角被迫跟着那辆车,却无法穿透车窗,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载着年少的熙泰,驶向一个未知被精心安排的未来。
她拼命想记住那辆车的细节,想看清车牌,想穿透那层迷雾,但一切都是徒劳。
唯一清晰的,只有那只戴着手套牵走了熙泰的手,和那个笼罩在绝对谜团中的身影。
第一个场景结束。
巨大的信息量和无法看清关键人物的挫败感充斥着江绾的意识。
那个模糊的身影是谁?
他为什么偏偏选中了熙泰?
他和坤叔,和那一百亿,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真相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角,却露出了更庞大的黑暗。
意识的漩涡缓缓退去,如同潮水般带走那些光怪陆离的过去碎片。
沉重真实的肉体感知一点点回归。
消毒水的气味,身下床铺的柔软触感,喉咙里干涸得如同火烧般的刺痛。
还有四肢百骸传来却依旧存在的酸痛。
江绾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几下,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束缚,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病房洁白的天花板,然后是悬挂着的输液袋。
她微微偏过头,刺目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让她不适地眯了眯眼。
“江绾?你醒了?”
一个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紧接着,一张熟悉的脸庞带着急切和关切凑到了她的视线范围内。
是何秋果。
她的脸色还有些伤后的苍白,但眼睛却亮晶晶的,写满了如释重负的喜悦。
何秋果几乎是跳起来的,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插上吸管,递到江绾干裂的唇边:
“快,先喝点水,你睡了好久好久,吓死我们了。”
温热的液体润湿了如同沙漠般的喉咙,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却也极大地缓解了不适。
江绾小口地啜吸着,目光缓缓扫过四周。
这里不是缅甸那间病房的布局,更加熟悉……
“别担心,我们已经回澳门了。”
何秋果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轻声解释道,语气里带着安抚:
“这边很安全,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你安心养伤就好。”
喝了几口水,江绾感觉稍微有了点力气。
她看着何秋果依旧有些行动不便的样子,看着她眼中毫无芥蒂的关切,一股深切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她张了张嘴,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却带着清晰的歉意:
“秋果……对不起……”
何秋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立刻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甚至有点想笑:
“哎呀,说这个干嘛,那都是任务需要,演戏嘛,我懂!”
她凑近了些,眼睛里闪烁着近乎崇拜的光芒,压低声音道:
“说真的,你那时候也太神了吧,那枪法,那角度,算计得毫厘不差。”
“我都要以为你真的要干掉我了,简直帅炸了!”
她的话语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和后怕,只有对战友精湛技艺的由衷佩服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江绾看着她真诚热烈的目光,心底的愧疚稍稍减轻,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
她轻轻握了握何秋果的手,表示感谢,随后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望向了病房门口的方向。
何秋果看着江绾眼中重新燃起那熟悉的锐利光芒,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她没有松开江绾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怀念、激动与无比坚定的笑容。
“绾姐,”何秋果的声音轻快却充满力量:
“以后,咱们终于可以真正并肩作战了,再也不用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了。”
她的话让江绾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何秋果笑着解释道,眼神飘向窗外,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你忘了?小时候,在公安大院里头,咱们俩可是最好的组合。”
“你爸和我爸出任务回来,咱俩就缠着他们讲抓坏人的故事,还总抢着戴他们的大盖帽,帽子大的都能遮住眼睛……”
她的声音温柔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后来……我爸那次任务牺牲了,我妈就带着我搬出了大院,联系就慢慢少了,真没想到……”
何秋果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江绾。
那双总是充满韧劲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无比明亮的光彩,那是历经磨难却从未熄灭的信仰之火:
“真没想到,兜兜转转,我们都穿上了这身警服,走上了和他们一样的路。”
她微微扬起下巴,语气里充满了自豪与一种宿命般的坚定:
“我们现在,有着一样的信仰,守护着同一座城市。”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江绾记忆的闸门。
江绾反手握紧了何秋果的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最终只化作一个重重的点头,和一句沙哑却无比郑重的承诺:
“嗯,并肩作战!”
病房内温暖的阳光,似乎都因江绾这句话而骤然冷却了几分。
“我以后当不了警察了。”
何秋果脸上那带着重逢喜悦,和憧憬未来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眨了眨眼,仿佛没听清,或者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绾绾……你,你刚才说什么?”
何秋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往前倾了倾身体。
试图从江绾平静得近乎麻木的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什么叫……当不了警察了?你胡说什么呢,你是立了大功的,等你养好伤……”
“我染上du瘾了。”
江绾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陈述别人的事情。
她没有看何秋果,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刺眼的阳光,仿佛那阳光也无法驱散她眼底的寒意。
“坤叔给我注射了超量的新型du品,多种混合。”
她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地上:
“医生说,剂量远超致死量,能活下来是奇迹。但后遗症……终身性的毒瘾会像跗骨之蛆,永远跟着我。”
她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何秋果,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
此刻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平静和深深的疲惫。
“一个连自己的身体和意志都无法完全控制,随时可能被du瘾摧毁的人,”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还有什么资格穿这身警服?还有什么资格拿起枪,去保护别人?”
她轻轻抬起那只正在输液,还布满青紫针眼和旧伤疤的手。
“这双手……以后可能连稳住一把枪都做不到。这颗脑袋……”
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渴望药物的幻觉和痛苦吞噬。”
“秋果,”江绾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心碎的哀求,“别再说以后了。”
何秋果彻底呆住了,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冰冷。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江绾醒来后,眼底深处总藏着一抹她看不懂的绝望。
那不是身体虚弱的疲惫,而是信仰之路被彻底斩断后的万念俱灰。
她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江绾冰凉的手指,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些什么。
“不会的……一定有办法的,现代医学这么发达,我们可以去最好的戒毒所。”
“国内不行就去国外,一定有办法戒掉的,你那么坚强,你一定能……”
何秋果语无伦次地说着,眼泪模糊了视线,声音哽咽得厉害。
江绾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那份希望。
只是静静地躺着,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气的雕塑。
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照不进她此刻冰冷的内心世界。
她用最惨烈的代价完成了任务,却也永远失去了继续作为一名警察的资格。
未来的路仿佛在她眼前骤然断裂,只剩下一片虚无充满挣扎和痛苦的黑暗。
何秋果的哭声在病房里低低地回荡,充满了无助和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