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追影》第三十章:我不想伤害你,江绾

郊区的公路寂静无人,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江绾驾驶着伤痕累累的吉普车,额角的血迹已然凝固,但神经依旧高度紧绷。
然而,当前方一个熟悉的弯道过后,一辆黑色轿车毫无预兆地停在路中央,彻底堵死了去路时,她的心猛地一沉。
是熙泰的车。
江绾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猛踩刹车。
轮胎在粗糙的路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车头在距离黑色轿车仅剩半米处惊险停住。
没有丝毫犹豫,她立刻挂上倒挡,准备强行倒车突围。
嗡!
又一阵引擎的咆哮从身后传来!另一辆越野车如同幽灵般从岔路口窜出,蛮横地打横,彻底封死了她的退路。
驾驶座上,小辛那张带着复杂神情的脸清晰可见。
前后夹击,退路已绝。
江绾握紧方向盘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她透过布满裂痕的前挡风玻璃,看到前方黑色轿车的车门打开。
熙泰缓缓从车上下来。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疯狂或算计,反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只是那平静之下,翻涌着足以毁灭一切的巨大痛苦。
他一步步走向吉普车,目光穿透玻璃,牢牢锁死在驾驶座上的江绾身上。
他走到车旁,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她的车窗玻璃。
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江绾看着车外那张写满破碎的脸,知道任何反抗都已徒劳。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熄灭了引擎。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的声音。
她推开车门,走了下去,站在熙泰面前。
额角的伤口和干涸的血迹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熙泰的目光贪婪地在她脸上流转,从那双依旧冷静的眼睛,到挺直的鼻梁,最后停留在那处狰狞的伤口上。
他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手,颤抖着,仿佛想要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去抚摸她的脸颊,去确认她的存在。
他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发丝,那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却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来,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努力抑制着身体的颤抖,一个劲地深呼吸,强迫自己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去。
额角青筋暴起,像是在进行一场极其痛苦的战争。
最终,他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视线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落在江绾身上。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心脏里艰难地抠出来,带着血淋淋的质问:
“为什么……骗我?”
郊区公路的风吹动着两人的衣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悲伤。
熙泰那破碎的质问还在空气中回荡。
他没有等到江绾的回答,反而像是突然被另一个更紧迫的念头攫住。
他的目光再次胶着在她额角那已经凝固却依旧刺眼的伤口上,声音里的痛苦奇异地混杂进一丝笨拙的关切:
“头……还疼不疼?”他问得小心翼翼。
仿佛这个问题比之前那个关于背叛的终极质问更重要。
江绾微微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先问这个。
她抬手轻轻碰了碰伤口,随即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疏离的微笑。
“不疼。”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那伤口不在自己身上。
这抹微笑和这两个字,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熙泰心中那扇通往虚幻希望的门。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爆发出一种病态的光芒。
他的视线贪婪地锁住江绾,仿佛要将她刻进骨子里。
下一秒,他猛地伸出手,不由分说地将江绾紧紧地抱进怀里。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绾绾……”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剧烈的颤抖和一种近乎哀求的哽咽:
“我原谅你……我可以原谅你,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做过什么,骗我也好,是警察也好,甚至是为了熙旺也好……”
他语无伦次,手臂收得更紧,仿佛害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只要你现在愿意……愿意站在我这边跟我走,离开这里,离开所有的一切,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人……”
这拥抱窒息而滚烫,充满了绝望的占有和卑微的祈求。
然而,他怀中的江绾,身体却僵硬如石,没有丝毫回应。
她静静地任由他抱着,听着他这些疯狂而不切实际的幻想,眼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和淡淡的悲哀。
几秒钟后,她开始用力,坚定地、不容置疑地推开了他。
熙泰被推得踉跄了一下,错愕地看着她,眼中还未散去的希冀瞬间凝固。
江绾看着他,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力量,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法官敲下法槌:
“熙泰,你清醒一点。”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狠狠浇灭了他眼中最后的光。
江绾没有丝毫躲避他的视线,继续说了下去,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你现在最该做的事情,不是拉着我幻想什么重新开始。”
她的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最后的情分:
“而是去自首。”
“自首?”
这两个字像最终的审判,彻底击碎了熙泰眼中最后一丝卑微的希冀和疯狂的幻想。
他死死盯着江绾那张冷静决绝的脸,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几秒钟的死寂后,他忽然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歪了一下头。
这是一个无声的信号。
一直守在车旁,神情复杂紧张的仔仔和胡枫接收到指令,只是犹豫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便立刻咬牙上前。
江绾刚从撞击中缓过神,额头伤口的疼痛和之前的眩晕感让她反应慢了半拍。
她刚想做出防御姿态,仔仔已经从身后猛地用一块浸透了刺激性气味的布捂住了她的口鼻。
同时胡枫迅速用准备好的扎带死死捆住了她的手腕?
“唔……”
江绾剧烈挣扎,但药物的效力加上本就受伤虚弱,她的意识迅速模糊,身体软了下去。
熙泰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看着江绾在他面前失去反抗能力。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
“带走。”他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仔仔和胡枫迅速将昏迷的江绾塞进越野车后座。
两辆车引擎轰鸣,如同来时一样迅速,掉头驶离了这片荒凉的郊区公路。
只留下那辆撞损的警用吉普车,孤零零地停在路中央,车门大开,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告。
与此同时,澳门司警局指挥中心。
“报告!追踪到江警官车辆的信号最后消失在城西郊区路段,已经超过半小时没有移动!”
技术员急促的声音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立刻调取该区域周边所有监控!联系最近巡逻单位立刻赶往现场确认!”
王雪梅心头一紧,立刻下令,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几分钟后,对讲机里传来前往现场巡逻警员震惊而焦急的声音:
“指挥中心,现场发现江警官的车辆,车辆有严重撞击痕迹,驾驶座一侧有血迹,车门敞开,车内无人,重复,车内无人!”
消息传来,指挥中心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立刻封锁现场,勘察取证,扩大搜索范围,通知所有单位,最高警戒!”
王雪梅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一连串下达命令,但声音里那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一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的黄德忠。
“狗头……”王雪梅的声音带着担忧。
黄德忠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腹部的伤口,那里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
但他强行站直了身体,脸上的肌肉因极力克制而紧绷得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却依旧带着压抑不住的沙哑:
“我没事。”
他打断了王雪梅的话,目光死死盯着大屏幕上车辆定位消失的那个红点。
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焦灼和恐惧,但他强迫自己必须冷静。
“是报复……”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既是分析,也是在说服自己:
“影子落网,他们的人……这是在报复绾绾……”
他放在桌下的手,早已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而毫无知觉。
整个司警局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黄德忠强撑着站在那里,指挥若定,安排着各项搜救和排查工作,每一个指令都清晰准确。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早已天翻地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尽的煎熬。
他的女儿,刚刚从地狱归来,却又可能陷入了另一个更危险的深渊。
地下室的空气潮湿而浑浊,带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铁锈味。
唯一的光源是一盏悬挂在低矮天花板上的昏黄灯泡。
光线微弱且不稳定,将整个空间切割出大片令人不安的阴影。
江绾的意识从一片模糊的黑暗中逐渐挣扎出来。
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更强烈的是后颈被击打和吸入药物的钝痛感。
她艰难地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适应这昏暗的环境。
她发现自己被粗糙的尼龙绳,牢牢地绑在了一根冰冷的水泥柱子上。
双手反剪在身后,绳索深深勒进手腕的皮肤,几乎切断了血液循环。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绳索捆得极其专业,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
视线扫过周围,这是一个狭小逼仄的地下室,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机械零件和蒙尘的杂物。
除了那盏灯,再无他物。
而熙泰,就坐在她正前方不远处的一张破旧木凳上。
他微微低着头,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指尖夹着的烟,猩红的光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听到她醒来的动静,熙泰缓缓抬起头。
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痛苦、偏执、不甘,还有一丝令人心悸的疲惫。
两人目光在昏暗中相遇,一时无言,只有地下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和烟草燃烧的细微声响。
良久,熙泰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不想伤害你,江绾。”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枷锁中艰难地拖出来,“从来都不想。”
他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目光没有从她脸上移开。
“但我更不能放你走。”他的语气变得低沉而决绝,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
“你现在是警察了,你一旦回到那边,以你的能力,以你对我们的了解,我们所有的行踪,所有的计划,都会在你面前无所遁形。”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等于是自寻死路。”
熙泰将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狠狠碾灭,仿佛碾灭最后一丝犹豫。
他站起身,走到江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阴影完全将她笼罩。
“你就安安心心在这里待着。”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控制欲:
“这里很安全,没人能找到。吃的喝的,我会给你送来。”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额角的伤口,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时又猛地缩回,像是怕被烫伤一样。
“等我……”
他顿了顿,眼神飘忽了一瞬:
“等我处理完外面所有的事情,扫清所有障碍,我就带你离开。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他的承诺在地下室潮湿的空气里回荡,听起来却如同一个无法兑现的囚禁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