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追影》第二十八章: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他……他真的还……”
江绾的声音破碎不堪,被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冲击得语无伦次。
她猛地抓住黄德忠的手臂,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通红的眼睛里迸发出急切的光芒:
“爸!他在哪?我要去看他,我现在就要去。”
她说着就要起身,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去。
“不行!”黄德忠的反应却异常迅速和坚决。
他反手按住女儿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而谨慎,“绾绾,你冷静点!”
他看着女儿急切而不解的眼神,压低声音解释道:
“现在他的存在还是最高机密,影子虽然落网了,但他背后那些潜伏的黑客和亡命之徒还没彻底清除干净。”
“你如果现在贸然去看他,你的行踪很可能被那些人盯上,会把他再次置于危险之中,我们所有的努力和牺牲就都白费了。”
黄德忠的话语像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江绾瞬间燃起的冲动之火。
她不是不懂这些道理,只是情感一时间难以自控。
她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双手紧紧交握,指节泛白,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和想要立刻见到熙旺的渴望。
看着女儿这副挣扎的模样,黄德忠心中五味杂陈。
他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你跟爸说句实话。”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江绾,“你对熙旺……到底是什么感觉?”
“爸看得出来,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他了?”
问出这句话时,黄德忠的心是揪紧的。
他既希望女儿能拥有真挚的感情,又无比清醒地知道这其中的巨大阻碍和痛苦。
不等江绾回答,他狠下心,继续用冷静甚至有些残酷的语气点明现实:
“你是警察,江绾。而他,即便走上正道,他的过去、他的家庭背景……”
“你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几乎没有可能。”
他的语气放缓,带着父亲的担忧和劝诫:
“爸希望你能拎得清,不要陷进去,最后苦了自己。”
江绾听完父亲的话,长久地沉默着。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常年握枪和训练而带着薄茧的手指。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已经恢复了大部分的冷静,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复杂的波澜。
“爸,”她的声音平静了许多,带着一种经历过巨大情绪波动后的疲惫和清醒:
“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在外面,戴着面具活着,很多时候……连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承认道:“熙旺……他确实对我很好。”
“那种好,很纯粹,不带任何算计。在他面前,我真的可以放松一点点,说完全没有动容,那是骗人的。”
但她随即摇了摇头,眼神变得坚定而透彻:“但你说爱……谈不上。”
“更多的,可能是一种在黑暗里待久了,突然看到一点亮光时的依赖和好感,我很清楚那是什么。”
她看向父亲,目光坦诚得让人心疼:
“我更清楚我的身份,我是警察,我肩上有我的职责和使命,我和他,不会有未来。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的语气里没有太多的遗憾和哀伤,更像是一种冷静的陈述。
然而,最后那句话,却流露出她内心深处的一份希冀:
“我不爱他,但我真心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并且最终能选择站在阳光下,选择正义的那条路,这就够了。”
黄德忠看着女儿清晰而理智的剖析,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下,却又涌起更深的疼惜。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再次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好孩子……难为你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这一句。
他的女儿,比他想象的更加坚强和清醒。
而这清醒背后,又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涩。
短暂的休整后,换上笔挺警服的江绾,出现在了审讯室外。
藏蓝色的制服熨帖平整,肩章上的银色徽记闪烁着冷硬的光泽,将她周身那股杀手的冷冽气息巧妙收敛,转化为了属于执法者的威严与庄重。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审讯室内光线冷白,影子独自坐在固定于地面的椅子上,手脚都戴着沉重的戒具。
听到开门声,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
当他的目光触及那身熟悉穿在江绾身上的警服时,他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慵懒神情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惊叹。
他像是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艺术品般,上下仔细打量着江绾,眼中没有丝毫意外。
半晌,他忽然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然后艰难地抬起被铐住的双手,费力又极其认真地对着江绾竖起了大拇指。
“帅。”他吐出一个字,语气里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嘲讽,“真帅,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比穿在那些废物身上,带劲多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江绾的脸上,那双总是藏着算计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惋惜。
“可惜了啊……”他拖长了语调,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宿命般的唏嘘:
“真是太可惜了,我们本来可以成为最好的搭档,所向披靡,结果你却站在了我的对面。”
江绾没有理会他的评价,面无表情地走到审讯桌后坐下,打开记录本,准备例行公事地开始问讯。
然而,影子却似乎并不打算配合这场审讯。
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冰冷的铁桌,目光像是能穿透江绾冷静的外表,直抵她内心最深处的疑惑。
“江警官,”他忽然换了个称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我能容忍一个卧底在我身边那么长时间,甚至屡次给你机会?”
江绾准备记录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冷冷地看着他。
影子似乎很满意她这细微的反应,他轻笑一声,抛出了那颗埋藏已久的炸弹:
“因为,从你救我出狱那天起……”他特意加重了“救”这个字,带着浓浓的戏谑,“我就什么都知道。”
江绾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
“我知道你是谁派来的,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影子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你演的每一场戏,你的每一个小心思,我都看在眼里。”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虚空,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语气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歉疚。
“我之所以一直装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一次次对你网开一面……”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不是因为怕你,也不是因为你有多厉害。”
他重新看向江绾,目光复杂:“更多的是因为熙旺。”
提到这个名字,审讯室里的空气似乎都沉重了几分。
“那傻小子,他是真的喜欢你,把你放在了心尖上。”
影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涩然,“我亏欠他太多,他有了真心喜欢的人,我下不了手。”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自嘲和无奈:
“我总觉得,如果动了你,我在九泉之下都没脸去见他。所以我纵容你,我看着你在我眼皮底下活动,我甚至有点希望你能真的带他走上另一条路。”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紧紧盯着江绾:
“我无数次对自己说,如果你不是警察,如果你真的只是‘风筝’……”
影子缓缓地、极其认真地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我影子,绝对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甚至我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护着。”
“可惜,”他最终叹了口气,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但眼底深处的那抹复杂却未曾褪去:
“没有如果。你是兵,我是贼。这局棋,到底还是下完了。”
审讯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冰冷的灯光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复杂情绪。
江绾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审讯室内,冷白的灯光将影子脸上的每一道纹路和眼中的每一丝情绪都照得无所遁形。
她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目光平静地迎上影子那双复杂难辨的眼睛。
她的语气里没有胜利者的傲慢,也没有虚伪的同情,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客观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惋惜。
“说实话,”江绾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其实蛮佩服你的。”
这句话让影子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等待她的下文。
“你是个坏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你做的很多事,天理难容。”
江绾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你这个人做事情,好像又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底线低得可怜,但奇怪的是,它又确实存在。”
她看着影子,眼神里没有嘲讽,更像是一种对复杂人性的观察:
“比如对熙旺的愧疚,对我这个敌人的那么一点点手下留情。”
提到“手下留情”,江绾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语气变得更加郑重:
“所以,谢谢你的不杀之恩。”
这句感谢出自真心,却也带着警察与罪犯之间清晰的界限。
随即,她向前倾身,双臂放在桌面上,目光变得锐利而专注,提出了一个看似不可能的建议:
“我们或许,还可以成为另一种形式的朋友。”
影子嗤笑一声,刚想反驳,江绾却紧接着给出了条件,语气斩钉截铁:
“那就是把你知道的,所有的事情,幕后的人,资金的流向,隐藏的据点,所有的秘密全都说出来。”
“将功赎罪,争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哪怕是在监狱里活下去。”
影子脸上的那点玩味和波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冰冷的嘲讽。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苍凉。
“说?”他重复了一遍,眼神变得空洞而漠然,仿佛在看一个极其天真愚蠢的孩子:
“江绾,你以为我说了,就能重新开始,就能洗清这一身的血污?”
他缓缓抬起被铐住的双手,仿佛在看永远无法洗净的血迹。
“我手上沾过的血,杀过的人……太多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无尽的沉重和绝望:
“多到我自己都快数不清,每一条人命,都是一个烙印,早就把我这辈子钉死了。”
他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聚焦,看向江绾,里面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我早就已经回不去了,从开出第一枪,决定走这条路开始,就回不了头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骄傲和彻底的放弃:
“我也不稀罕什么将功赎罪的戏码。活着?像条狗一样被关在笼子里,靠着出卖别人多喘几天气?那不是我影子的活法。”
“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他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也隔绝了所有可能的救赎之路:
“我累了。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