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追影》第三章：我也希望我是对的

澳门司警局特别审讯室。

　　空气冰冷而凝滞，只有头顶日光灯发出的微弱嗡鸣。

　　四面是隔音的浅灰色墙壁，一张简单的金属桌子固定在中央，两边各有一把椅子。

　　影子（傅隆生）坐在桌子对面。

　　即使身陷囹圄，穿着统一的囚服，手腕上戴着冰冷的镣铐，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隔绝了所有窥探的可能。

　　他沉默着，如同一块拒绝融化的坚冰。

　　何秋果和伍耀磊坐在他对面。

　　何秋果深吸一口气，将一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

　　“傅隆生，”她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们在东南亚的行动有进展。你转移出去的那笔主要资金，流向已经基本查清了。”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死水里找到一丝波澜。

　　“现在交代，还不算晚。告诉我们这笔钱的最终用途，以及还有谁在协助你运作。这是你为自己争取减刑的最后机会。”

　　回应她的，是影子嘴角一丝极其细微的上扬。

　　那不是笑，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嘲弄。

　　“何警官，”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平稳得可怕：

　　“中国澳门的法律，我比你们……或许比这里很多人都要清楚。”

　　他微微抬起被铐住的双手，金属链条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我很清楚我犯的是什么罪，等待我的是什么结局。无非是死路一条而已，区别只是早晚。”

　　他的目光扫过何秋果，又落在伍耀磊身上，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冷静：

　　“我这条命，早就不值钱了。但我不会再用它，去毁了另外四个孩子。”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保护欲。

　　伍耀磊眉头紧锁，身体前倾，双手按在桌面上，语气加重：

　　“傅隆生！你到现在还在维护他们？你以为你是在保护他们？”

　　“真正在背后操纵一切，能让你都栽进来的人，根本就不是你那四个还没落网的养子！”

　　他声音沉肃，试图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

　　“熙蒙和熙旺已经死了，这证明你们这个团伙内部早已出了问题，那六个人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级别更高，藏得更深！”

　　“你不过也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现在弃暗投明，指认他，是你唯一的选择！”

　　影子静静地听完，脸上那丝嘲弄的意味反而更深了。

　　他缓缓靠回椅背，摇了摇头，重新闭上了眼睛，再次回到了那种拒绝交流的、石头般的沉默之中。

　　仿佛伍耀磊的话，甚至“背后还有人”这个可能性本身，在他听来都无比可笑。

　　审讯再次陷入了僵局。

　　审讯室里，影子脸上那抹冰冷的嘲弄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何秋果年轻而充满坚毅的脸上。

　　忽然，他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

　　“何警官，”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沙哑了些许，少了些尖锐，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如果我女儿还活着……估计，也该和你一般大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让何秋果和伍耀磊都微微一怔。

　　何秋果下意识地握紧了放在桌下的手，没有接话，只是更加警惕地看着他。

　　影子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应，他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虚幻的影子，眼神有些飘忽。

　　“如果……你是我的女儿，”

　　他缓缓地说，每个字都显得有些沉重：

　　“我绝对，不可能让你以身犯险，来做刑警。”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变得锐利而直接，甚至带着一点不容置疑的专制。

　　“这身警服看着光荣，但随时都可能牺牲。不值得。”

　　这句话他说得极其肯定，仿佛这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真理之一。

　　短暂的沉默后，他脸上的那点恍惚迅速褪去，又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冷漠。

　　他轻轻靠回椅背，镣铐再次发出轻响。

　　“回到你的问题上来吧，何警官，伍警官。”

　　他语气平淡，仿佛刚才那段突兀的情感流露从未发生过。

　　“我背后，没有人。”他斩钉截铁地说道，眼神里没有任何闪烁：

　　“从来就没有什么更高层级的人。我就是主谋，这一切，都是我策划和操控的。”

　　他承认得如此干脆，反而让人心生疑虑。

　　“熙蒙和熙旺，是我杀的。”

　　他继续道，语气冷硬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他们背叛了我，胃口太大，不仅想拿走我的钱，还想取代我的位置。清理门户，天经地义。”

　　关于那笔巨款的下落，他给出了一个几乎无懈可击的回答：

　　“至于他们临死前，把那笔钱转给了谁，弄去了哪里……”

　　影子摊了摊被铐住的手，做了一个一无所知的动作，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讥诮：

　　“我一概不知。两个将死之人的垂死挣扎罢了，或许只是想给追查的人再制造点麻烦？”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答案。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人所为，可以结案了。”

　　他说完，彻底闭上了眼睛，再度变成了那块拒绝再透露一个字的坚冰。

　　所有的秘密和真实情感，都牢牢锁在了那副冷漠的面具之后。

　　审讯室内的空气，比之前更加沉重。

　　他的坦白，反而像布下了一层更浓的迷雾。

　　审讯室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关上，将影子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彻底隔绝在内。

　　何秋果和伍耀磊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凝重和挫败感。

　　走廊顶灯的白光冷冰冰地照下来，气氛压抑。

　　伍耀磊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压低声音：

　　“这老狐狸……根本就是在耍我们，他把所有事都揽到自己身上，说得滴水不漏，明显是在保外面的人！”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想让他和盘托出，我看靠他本人是根本不可能了。”

　　影子用冷静到极点的坦白，砌起了一堵更高的墙。

　　何秋果紧抿着嘴唇，目光投向走廊尽头那扇窗户外澳门繁华的街景。

　　她沉默了几秒，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转头看向伍耀磊，眼神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锐光。

　　“伍sir，还有一个办法。”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或许……我们可以请黄sir出面。”

　　伍耀磊闻言一愣，脸上露出诧异和不解：

　　“黄德忠？他已经退休了。而且，影子这种老油条，连我们都没办法，老黄他……”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退休已久的黄德忠恐怕也难有突破。

　　何秋果却缓缓摇了摇头，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深邃，仿佛在回忆某些细节。

　　“我总觉得……黄sir没那么简单。”

　　她斟酌着用词：

　　“您还记得我们之前几次行动吗？有些线索来得太巧，有些信息渠道顺畅得超乎寻常，他的武力值很强，还有，他退休之后，似乎比在职时还要忙碌。”

　　她看向伍耀磊，说出了自己内心最大的猜测：

　　“我怀疑，黄sir除了是我们以前的上司，可能还有……另外的身份。”

　　“一种能接触到更高层级、更隐秘信息的身份。也许，他有办法能敲开影子的嘴，或者绕过影子，查到那笔钱和外面那条‘大鱼’的下落。”

　　这个猜测大胆而惊人。

　　伍耀磊彻底怔住了，他仔细回味着何秋果的话，回想黄德忠以往的种种，眉头越皱越紧。

　　他似乎也品出了一些不寻常的意味。

　　走廊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远处传来的隐约电话铃声。

　　最终，伍耀磊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就按你说的试试。我马上向上级申请特殊探访许可。希望你的感觉是对的，秋果。”

　　何秋果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眼神坚定。

　　“我也希望我是对的。”

　　金峰名汇的高层公寓内，寂静无声。

　　江绾反手锁上入户门，高跟鞋踩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她看似随意地将行李箱放在客厅角落，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而细致地掠过整个空间。

　　开放式厨房一尘不染，客厅摆放着简洁的现代风格家具。

　　阳台外的阳光洒进来，一切都显得正常、整洁。

　　甚至有些过于普通，就像一个标准的酒店式公寓。

　　她嘴角勾起一抹了然于心的弧度，并未在客厅过多停留，径直走进了主卧室。

　　卧室同样整洁，床铺平整。

　　她推开连接卧室的卫生间门，里面干湿分离，洗漱用品齐全。

　　她的目光落在洗手台侧面，一扇看似与墙体融为一体的镜柜门上。

　　她伸出手，指尖在镜柜边缘某个特定的位置轻轻一按，随后向侧面一推。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镜柜门并未向外打开，反而是整面墙的饰板向内弹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一道暗门。

　　江绾推开暗门，里面并非想象中的狭窄空间，而是一个经过精心改造的军火库。

　　幽冷的白光自动亮起，照亮了内部景象。

　　墙壁上挂满了各式长短枪械，从紧凑的冲锋枪到精准的狙击步枪，一应俱全。

　　下方的柜子里，整齐码放着一个个打开的黑色金属箱。

　　里面是排列有序的手枪、备用弹匣、消音器、战术配件，甚至还有几枚进攻型手雷和C4塑胶炸药。

　　所有武器都保养得极好，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和淡淡的枪油味。

　　“呵，”江绾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熙泰准备得倒是周全。”

　　她没有丝毫犹豫，如同走进自家衣帽间挑选晚礼服般从容。

　　她熟练地取下两把紧凑型手枪，快速检查枪械状态，装上消音器，插入战术腿套。

　　又挑选了几个压满子弹的备用弹匣和一把寒光闪闪的军用匕首。

　　装备齐全后，她退出了这间密室，暗门悄无声息地合拢，恢复成一面普通的墙面。

　　她走到客厅，打开桌上那台看似普通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她的手指在触摸板上快速滑动，调出一个漆黑的界面，随后输入一连串复杂的指令代码。

　　屏幕上的字符飞速滚动。

　　几分钟后，界面跳转，屏幕上赫然分出了数个清晰的监控画面。

　　正是澳门司警局内部监狱及审讯区域的实时监控。

　　其中一个画面被放大，清晰地显示出审讯室内的情况：

　　影子独自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而何秋果和伍耀磊刚刚起身，面带挫败地离开。

　　江绾看到何秋果离开时那坚毅却无奈的侧脸，红唇勾起一抹冷冽而充满兴味的笑容。

　　“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她轻声自语，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已经看到了棋盘上接下来的几步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