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万物》第四十六章: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梦

宁可可的手腕搁在杏黄绸缎上,腕间银镯碰着炕沿叮当作响。
郎中三根手指在她腕间游走,眉头越皱越紧。
炭盆里爆出个火星子,惊得她往封大脚怀里缩了缩。
郎中捻着山羊胡,朝屏风后努嘴:“三小姐这脉象...倒像是产后血虚未复。”
郎中抓起案上戥子称药:“当归三钱、黄芪五钱,配上阿胶烊化,每日卯时用隔年雪水煎服,记着忌生冷,多晒太阳。”
封大脚刚要道谢,郎中已抄起药箱往后退。
封大脚刚拉开门栓,郎中突然转身揪住他衣领,鼻尖几乎贴上他结霜的胡茬:
封大脚瞳孔骤缩:“大夫,我媳妇到底怎么样?”
郎中突然松开手,指缝间渗出黑血:“她这病根不在产后,而是心病,准备后事吧。”
宁绣绣打翻的铜盆滚到雪地里,红枣撒了一地。
宁可可倚在雕花拔步床上,听着外头窸窸窣窣的动静。
封大脚和宁绣绣在堂屋压低声音争执,炭盆早撤了,寒气顺着窗缝往骨头缝里钻。
宁可可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绽开暗红花。
系统幻化的虚影在灯光下泛着青灰,像团将散未散的雾。
“说!是不是你抽走了我的命线?”
系统:【宿主即将离开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存在这个世界,只能死亡。】
宁可可抓起妆台上的剪子抵住喉咙:
“我要真相!流产是因你抽走气血?病死是因你篡改命格?”
系统:【宿主必须离开这个世界。】
“我的命,只是你们利用的躯壳,你们只是在做实验,但我真真切切经历过这一切,这不是梦。”
系统:【宿主,这就是梦,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梦。】
系统:【温馨提示宿主,别忘记上次《无忧渡》,有人违抗指令,再也没醒来,没回到现实世界。】
“所以,我只是一个游魂,我究竟是谁?”
系统:【你是云衔岫,是本次时空实验的参与者。】
窗外炸响闷雷,惊飞檐下最后一只麻雀。
封大脚抱着家明推门进来,炭盆早撤了,寒气顺着窗缝往骨头缝里钻。
封大脚突然劈手夺过剪子,“疯了?这多危险!”
封大脚蹲在院角给牛喂草,缰绳在指节上绕了两圈。
宁可可倚着门框,手里攥着块蓝布包袱,指节发白。
“大脚哥,我想回宁家。”
封大脚抬头,手里的草叶簌簌掉:“今儿风大,你身子才见好,等明儿暖些再去?”
宁可可走过去,包袱蹭到他粗布裤腿:“不冷,我娘该想我了,爹和哥也该念叨我。”
封大脚没再说话,把牛缰绳系得更结实些,牛棚里传来老黄牛的低哞,混着灶房飘来的玉米饼子香。
封大脚拍拍牛背:“老伙计,走慢些,来吧,我扶你。”
宁可可踩着他粗糙的手掌爬上牛车,车板吱呀响了一声。
她裹紧身上的灰布棉袄,望着院外的老槐树。
宁可可指尖抠着车沿:“大脚哥,我想回去多待几天。”
封大脚抄起鞭子,鞭梢在空气里划了个响:“好,听你的。”
牛车动了,碾过结霜的土路:“可可,等你病好了,我就给你种满向日葵。”
宁可可笑了,睫毛上沾着点霜:“好嘞。”
牛车颠簸着往宁家走,风卷着碎雪打在脸上。
封大脚把棉袍往她这边挪了挪,自己半边身子冻得通红。
“大脚哥,我不后悔遇见你,你是我来到这个世界,遇到最好的人。”
“傻瓜,我们还要过一辈子呢。”封大脚擦拭掉眼角的泪水。
“我怕是,陪不了你一辈子了。”她微微一笑。
宁可可望着远处宁家青瓦屋顶的炊烟,喉咙发紧。
宁可可轻声:“大脚哥,你救了我,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你成为我攻略的目标。”
封大脚愣了愣,鞭子在手里转了个圈:“啥目标?”
宁可可笑着,眼泪却掉在包袱上:“就是嫁给你,你就是我攻略的目标。”
牛车拐过最后一道土坎,宁家朱漆大门就在眼前。
门环上挂着串红辣椒,在风里晃得人眼晕。
封大脚停住牛,跳下车去敲门。
封大脚敲了两下,又退回来:“我就不进去了,晚上来看你。”
宁可可没应声,抓着包袱下了车。
门“吱呀”一声开了,宁郭氏探出头来,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
宁郭氏愣住,手里的布掉在地上:“可可?"
宁可可望着她,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宁可可声音沙哑:“娘,我回来看你。”
宁郭氏扑过来抱住她,抹布掉在地上,水渍渗进青砖缝里。
远处传来宁学祥的咳嗽声,混着宁可可压抑的抽噎,在风里散成一片。
宁郭氏扶着宁可可坐在炕头,粗布围裙还沾着灶台上的面星子。
她抄起灶膛里的炭铲拨了拨火,火星子“噼啪”溅在铁炉沿上,映得两人脸上都是暖融融的。
宁郭氏把搪瓷缸子往她手边推了推,水汽模糊了镜片:“先喝口热的。”
宁郭氏伸手摸她额头,指腹粗糙得像砂纸:“烧倒没烧,就是脸白得跟窗户纸似的...”
她叹口气,又摸宁可可发顶,把乱蓬蓬的碎发别到耳后:“可可,路上冻着没?”
宁可可捧着缸子,热气熏得眼眶发酸:“没...大脚哥把棉袍都给我裹了。”
她低头抿了口热水,甜津津的,是她从小喝惯的枣茶:“娘,我想多住几天。”
宁郭氏正给她缝补棉裤的手顿了顿,针尖在灯芯上燎了燎。
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响。
宁郭氏把针线笸箩往炕角挪了挪,挨着她坐下:“住多久都成。”
宁郭氏摸她小腹,那里还裹着层层叠叠的药布:“就是这身子骨...”
她声音软下来,像哄小娃娃:“流了就流了,咱不跟老天爷置气。你才二十来岁,往后有的是机会。”
宁可可突然抓住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手背:“娘,孩子没了,是我的错。”
宁郭氏用拇指抹她眼泪:“傻妮子,说的什么胡话?”
“娘,我怕是不行了。”宁可可看着她。
宁郭氏的手猛地抖了下,针线笸箩“哐当”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白发垂下来遮住脸,再抬头时眼眶通红。
宁郭氏把针线重新理齐,声音哑哑的:“别胡说,一切都会好的。”
宁可可倚着炕头,手指绞着被角,月光从窗纸缝里漏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宁可可声音轻得像落在窗纸上的雪:“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宁郭氏放下针线,摸黑点了盏铜油灯,火苗晃了晃,映得她鬓角的白发泛着暖黄。
封大脚站在门外,攥着门框的手指节发白,听见这话,喉结动了动。
宁可可望着油灯芯,指尖划过炕沿的雕花:
“我本不叫宁可可,我叫云衔岫。是外边世界来的姑娘,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掉进了湖里,等我醒过来,就躺在这炕头,你们说是大脚哥救了我。”
宁郭氏的手猛地捂住嘴,眼眶瞬间红了。
封大脚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粗布裤腿沾着白天喂牛时蹭的草屑。
宁可可继续说,声音稳了些:
“后来我才晓得,我这条命...是跟他绑一块儿的。这回流产,不是身子弱,是命里该着的,我要走了,回我自己的地方去。”
“可大脚哥…他的命太苦了。他娶了我,原本应该幸福的过完这一生,可我陪不了他,到不了白头。”
“我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让你活了下来,让爹不再那么犟,让苏苏获得了幸福,让绣绣和费文典走到了一起,让铁头和银子有了好结局,唯独大脚……”
“我没能让他幸福的度过此生,我这一个过客,蹉跎了他这一辈子,等我走后,遇着合适的姑娘,娘就介绍给他,我想看到他幸福,而不是孤独的度过此生。”
封大脚突然推开房门,他喉咙发紧:“可可,说什么胡话……”
正房的油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映得窗纸上的雪影直晃。
宁可可倚在炕头,身上盖着封大脚的旧棉袍,腕上的银镯碰着炕沿叮当作响。
院里的人都静悄悄的,宁郭氏攥着她的手垂泪,宁学祥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子里的火星子明灭,像极了她小时候数过的萤火虫。
宁可可声音轻得像落在窗纸上的雪:“大脚哥,我对不起你。”
封大脚猛地攥紧她的手,指节发白,粗布袖口沾着白天喂牛时蹭的草屑。
他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胡茬扎得她手背发痒。
封大脚喉咙发紧:“你没对不起我。”
宁可可笑了,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我要走了,只留下你了。”
宁郭氏突然抽噎出声,宁学祥把烟锅子往地上一磕,火星子溅在雪地里,灭得静悄悄的。
家明被抱过来时醒了,攥着她的衣角直晃,奶声奶气地喊“娘”。
宁可可摸了摸家明的头,指腹蹭过他软乎乎的脸蛋:“家明乖,大脚哥,我走以后,你要好好待家明,也要替我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封大脚低头盯着她的脸,眼泪砸在她手背上。
封大脚:“看啥?”
宁可可望着窗外的雪,轻声说:
“看日本人被打跑,看新中国。那会儿地都是自己的,学堂里的娃不用光脚跑,我本该...亲眼看看的。可我等不及了。”
宁可可声音轻得像叹息:“娘,大脚哥,我累了。”
油灯突然灭了,黑暗里传来封大脚的抽噎声。
他轻轻抱起宁可可,往炕头挪了挪,把自己的棉袍盖在她身上。
封大脚的哭声像被撕裂的破布,在雪夜里撞得人耳朵生疼。
他抱着宁可可的尸首跪在炕头,粗布棉袍被泪水浸透,贴在背上。
手指死死攥着她的衣角,指节白得像雪,怎么都掰不开。
封大脚喉咙里滚出含混的呜咽:“可可...你醒醒啊...”
他突然剧烈颤抖,下巴抵着她发顶:“家明喊你呢...你应他一声...”
家明被宁郭氏抱在怀里,小脸煞白。
他盯着炕上的娘,奶声奶气的"娘"卡在喉咙里,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小手扒着炕沿要够,被宁郭氏攥住手腕。
宁郭氏的哭声突然拔高,像被人掐住了肺。
她踉跄着扑到炕边,指甲抠进封大脚后背的棉袍,指甲盖儿都掀翻了,血珠渗出来,在雪色里格外扎眼。
宁郭氏嘶喊着,声音破了:“我的妮子!我的可可……”
封大脚猛地抬头,眼里的血丝像蛛网。
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宁郭氏瘫坐在地上,抱着家明哭到岔气:“可可,你走了,让我们怎么办……”
宁学祥瘫在墙角,他盯着宁可可的脸,眼泪顺着络腮胡往下淌,把青砖地砸出一个个小坑。
突然扑过去,颤抖的手去摸她的脸,又触电般缩回来。
宁学祥声音哑得像破锣:“可可...爹...爹对不住你。”
院外的邻居们听见动静,打着灯笼围过来。
王婶子抹着眼泪往屋里挤,手里的铜盆掉在地上;李老汉蹲在门槛上,烟袋锅子敲得石阶咚咚响。
哭声像滚雪球,从正房漫到东西厢房,漫到院门口的老槐树下。
封大脚突然抱起宁可可,往怀里拢了拢。
他站起身,脚步踉跄着往院外走,雪没到膝盖,却像踩在棉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