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万物》第四十二章：咱又有娃了

宁可可听到父亲嘴里终于吐出“分地”两个字，先是愣了一秒，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随即，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的感觉如同暖流瞬间涌遍全身。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冲到宁学祥面前。

　　在父亲和母亲惊愕的目光中，竟然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了还端着水烟袋、有些僵硬的宁学祥。

　　“爹！谢谢您！您真是天底下最好、最明事理的爹！”

　　宁可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哽咽，她把头埋在父亲不算宽厚却承载了这个家几十年的肩膀上。

　　像小时候撒娇那样用力抱了抱他。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原本还在肉疼土地、满心纠结的宁学祥彻底懵了。

　　女儿长大后，尤其是嫁人后，何曾有过这样外露的情感表达？

　　他僵硬的身体慢慢软化下来，感受着女儿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感激。

　　一种奇异的成就感，悄然取代了失去土地的心痛。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女儿的后背。

　　嘴角竟然也忍不住慢慢向上弯起，露出一丝混杂着无奈、肉疼却又真正开怀的笑容。

　　“好了好了，这么大姑娘了，像什么样子……”

　　他嘴上嘟囔着，语气却软和得不得了。

　　宁郭氏在一旁看着，也偷偷抹了下眼角，笑了起来。

　　宁学祥点头同意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杜春林政委那里。

　　八路军工作队雷厉风行，立刻就开始筹备起来。

　　他们带着皮尺、算盘和厚厚的册子，召集了全村的老少乡亲。

　　就在村中心的打谷场上，召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分地大会”。

　　杜春林政委亲自讲话，声音洪亮，道理讲得深入浅出。

　　告诉大家为什么要分地，怎么分，以后怎么过日子。

　　八路军战士和青旗会的弟兄们负责维持秩序、丈量土地、登记造册。

　　宁学祥也被请到了现场，坐在最前面。

　　看着自家那些熟悉的地块被一块块划出去，他心里难免还是一阵阵抽痛。

　　但每当看到那些分到土地的贫苦农户激动得老泪纵横，甚至当场就要给八路军和宁家磕头时。

　　那种从未体验过被尊重的感觉，又让他挺直了腰杆。

　　“宁老爷……谢谢，谢谢您啊！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农拉着儿子的手，走到宁学祥面前，扑通就要跪下，被宁学祥赶紧扶住。

　　打谷场上，欢声雷动，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的希望。

　　从此以后，天牛庙村的土地上，耕者有其田，农民真正成了土地的主人。

　　而宁家大院，虽然失去了大片的田产，却赢得了比土地更珍贵的民心。

　　宁可可站在人群边缘，看着这热火朝天、充满希望的一幕。

　　她看着父亲有些别扭却又隐隐自豪的侧脸，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天牛庙村迎来了一个难得的、真正充满希望的丰收季。

　　阳光金灿灿地洒在大地上，连绵的麦田翻滚着金色的波浪，空气里弥漫着麦子成熟的醇香。

　　宁可可和封大脚穿着粗布衣裳，头上包着汗巾，正弯着腰，挥舞着镰刀，熟练地割着麦子。

　　锋利的刀刃划过麦秆，发出唰唰的脆响，成捆的麦子被整齐地放在身后。

　　汗水顺着他们的额角滑落，滴落在土地上，但两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而踏实的笑容。

　　这是他们自己的土地，用自己的汗水浇灌出的丰收，意义格外不同。

　　“爹！娘！喝水！”

　　地头边，小小的封家明抱着一个几乎比他身子还大的水壶。

　　他踉踉跄跄却又努力稳当地走过来，小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

　　宁可可和封大脚闻声直起腰，笑着接过儿子费力抱来的水壶。

　　封大脚更是哈哈一笑，一把将儿子捞起来，让他骑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

　　“哎呦！咱家明真能干！都知道给爹娘送水了！”

　　封大脚扛着儿子，在原地转了个圈，惹得封家明咯咯直笑。

　　宁可可喝了几口水，看着眼前的一幕，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笑意。

　　她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细心替丈夫擦去脸上的汗珠，又轻轻擦了擦儿子的小花脸。

　　封大脚扛着儿子，走到田埂边坐下，让封家明坐在自己粗壮的大腿上。

　　他指着眼前金黄的麦田，声音变得温和而郑重：

　　“儿子，你看这麦子，金贵着呢。从一粒小种子，到长这么高，结这么多穗，得费老鼻子劲了。”

　　“得浇水，得施肥，得锄草，怕旱怕涝怕虫子，一点都马虎不得。”

　　他抓起一把带着泥土芬芳的麦穗，放在儿子的小手里：

　　“这地啊，就是咱庄稼人的命根子。以前啊，好多人都没地，想吃一口自己种出来的饱饭都难。”

　　“现在好了，咱们都有地了，这好日子，来得不容易。”

　　封家明似懂非懂地捏着麦穗，大眼睛看着父亲。

　　封大脚摸了摸儿子的头，继续说道：

　　“所以啊，咱得守住这好日子。等你长大了，身子骨长结实了，爹送你去当八路军！”

　　“就像你杜伯伯、大舅和姨夫他们那样，扛起枪，保护咱的地，保护咱的粮，保护咱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不让鬼子，不让坏人再欺负咱们，能不能做到？”

　　小家明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父亲话里全部的重量，但他能感受到那份郑重和期望。

　　他挥舞着小拳头，模仿着士兵的样子，奶声奶气却响亮地回答：

　　“能，打鬼子，保护爹娘，保护麦子！”

　　稚气的话语逗得宁可可和封大脚都开怀大笑起来。

　　笑声在金色的麦田上空回荡，飘向远方湛蓝的天空。

　　宁可可看着封大脚肩上咯咯笑的儿子，听着丈夫用最朴实的语言教导孩子守护的道理。

　　金色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心底被一种巨大的、近乎圆满的幸福填满。

　　她笑着，刚想开口说什么，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的金色麦田和丈夫儿子的笑脸迅速模糊、变暗……

　　“可可！”封大脚惊恐的喊声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等她再次睁开眼，已经躺在了自家炕上，窗棂透进柔和的日光。

　　封大脚正守在炕边，一双大手紧紧握着她的，铜铃般的大眼里满是血丝和后怕。

　　但此刻却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彩，混合着担忧和难以置信的喜悦。

　　“你醒了？吓死俺了！”

　　封大脚见她睁眼，长舒一口气，连忙凑近，“感觉咋样？还有哪儿不得劲？”

　　宁可可摇摇头，觉得只是有些乏力：“我怎么了？就突然有点晕……”

　　封大脚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巨大而憨厚的笑容，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媳妇儿，你没啥事，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咱……咱又有娃了！”

　　“你怀上了，这是老天爷看咱家日子过好了，又给咱送了个大礼来啊。”

　　“怀上了？”宁可可愣住。

　　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却又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显得如此恰到好处。

　　让她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柔软和惊喜。

　　就在这时，封王氏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粗瓷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脸上堆满了慈祥的笑容：

　　“可可醒啦？正好正好，快，把这鸡汤喝了，趁热。”

　　“绣绣那孩子惦记着你，特地杀了只老母鸡炖了，让文典紧赶着送过来的，说是给你补身子。”

　　浓郁的鸡汤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封大脚连忙接过碗，吹了吹热气，用勺子舀了，笨拙却又无比小心地递到宁可可嘴边：

　　“来，媳妇儿，喝点，绣绣的一片心意。”

　　宁可可喝了几口，温热鲜香的汤汁下肚，确实感觉舒服了不少。

　　她一抬眼，看到儿子封家明正扒着门框，眨巴着大眼睛，怯生生又好奇地看着她。

　　宁可可心里一软，朝他招招手：

　　“家明，来，到娘这儿来。”

　　小家明蹬蹬蹬跑过来，趴在炕沿边。宁可可轻声说：

　　“家明也喝鸡汤，可香了。”

　　不等小家明反应，封王氏立刻开口，语气慈爱却不容拒绝：

　　“哎呦，这可不行！这鸡是绣绣姨专门给你娘补身子养小弟弟小妹妹的！家明乖，奶奶晚上给你蒸鸡蛋羹吃！”

　　封大脚也连忙点头，对儿子说：

　　“对，家明乖，娘肚子里有小宝宝了，需要营养。你是哥哥了，要让着娘，知道不？”

　　宁可可拍了一下封大脚的胳膊：

　　“家明喝一点又没事，娃还长身体呢。”

　　正说着，房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

　　只见费文典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手里拎着好几个纸包，看起来像是红糖、红枣之类的稀罕营养品。

　　他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看到宁可可醒了，明显松了口气。

　　“可可，你感觉好些了吗？听说你晕倒了，可把我们吓一跳。”

　　费文典说着，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炕边的桌上：

　　“这些是我托人从县城捎来的，给你补身子。你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得多注意。”

　　宁可可心里暖暖的，刚要道谢，费文典又笑着补充道：

　　“还有个大喜事等着你呢，可得赶紧把身子养好咯。”

　　“啥喜事？”宁可可好奇地问。

　　“苏苏和张林的婚事定下了，就在后天。虽然现在条件简陋，不打算大办，但杜政委说了，必要的仪式还是要有的，请些自家亲戚朋友热闹一下。”

　　“张林在这边也没亲人，你可是苏苏最亲的姐姐，到时候你得出席，还得坐主位呢。”

　　费文典脸上洋溢着喜悦，“苏苏盼着你赶紧好起来呢，”

　　宁可可苍白的脸上顿时泛起了光彩和红晕，连连点头：

　　“太好了，我一定赶紧好起来，这是大事。”

　　封大脚听着，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一边小心地给宁可可喂鸡汤，一边咧嘴笑：

　　“好事都赶一块了，双喜临门。”

　　屋里充满了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