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万物》第二十二章:那地是宁家的根基

封大脚一把将宁可可拉进他们那间小小的卧房,关上房门。

  他脸上是压不住的震惊和焦虑,声音都压得低低的,生怕被外面的封二听见。

  “可可,你刚才跟爹说的都是啥?六亩地,盖房子,这我咋一点都不知道?”

  他急得额头冒汗,“这可不是小事啊,你怎么也不先跟我商量商量?”

  他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

  “再说哪来的六亩地?你爹就没给嫁妆,你这不是在骗爹吗?”

  宁可可被他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逗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让他安心:

  “看你吓的。我没骗爹,只是把还没到手的东西,先规划规划。”

  “还没到手?”封大脚更懵了,“你这话啥意思?”

  “意思是,”宁可可狡黠地眨眨眼,压低声音:

  “那六亩地,现在确实还不算是我的。但我今晚,就能让它名正言顺地变成我的嫁妆,变成咱们盖房子的地基。”

  封大脚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

  “你……你今晚要去跟我老丈人要地?可可,你胆子也太大了。”

  “我老丈人把那地看得比命根子还重,他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给你六亩?还是好地?这根本不可能。”

  他急得团团转:

  “你这谎撒得太大了,爹那边可当真了,以他的性子,估计下午就能跑去打听泥瓦匠的工钱了。”

  “这要是到时候地没要来,房子盖不成,咱们怎么跟爹交代,这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吗?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啊。”

  宁可可却显得胸有成竹,她拉着封大脚在炕沿坐下,语气笃定:

  “大脚哥,你放心。我既然敢说,就有十足的把握。我爹那边,我自有办法让他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地把地契拿出来。”

  看着丈夫依旧难以置信的眼神,宁可可微微一笑,点拨道:

  “你想想,我现在怀的是谁的外孙?宁家的长外孙,或者长外孙女。我爹那人,最看重什么?香火,血脉,脸面。”

  她继续分析,眼神精明:

  “以前他觉得封家穷,没指望。可现在呢?青旗会是我练起来的,土匪是我打跑的,永佃权是我推行下去给他宁家积了德的,连潘小鬼那样的地主都倒了霉。”

  “我证明了我的本事,也证明了咱们的日子有奔头。现在我又怀了孩子,这是他宁学祥第一个第三代!”

  “你说,”宁可可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

  “我要是拿着‘给您的亲外孙盖个像样的家,不能让老封家的根苗苗在破屋里受委屈,也不能丢了您宁老爷的脸面’这个理由去要地,成功率大不大?”

  “他是愿意守着那几亩死地,还是愿意投资在一个注定不凡的外孙和越来越有出息的女儿女婿身上?”

  封大脚听着妻子条理清晰的分析,尤其是提到孩子时,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但还是有点忐忑:

  “话是这么说,可六亩是不是太多了点?”

  “不多。”宁可可摇头,眼神坚定,“要盖就盖得像样点。”

  “正房厢房都得有,院子必须大,将来孩子跑得开,四叔一家住过来也不拥挤。”

  “剩下的地圈进院子种菜养鸡,自给自足。这是一步到位的打算,省得将来再加盖麻烦。放心吧,今晚,我保证把地契给你拿回来。”

  看着妻子自信满满、智珠在握的模样,封大脚心里那点不安渐渐被一种巨大的信任和期待所取代。

  他重重点头,握住宁可可的手:

  “好,我信你,晚上……我陪你去?”

  “不用,”宁可可笑道:

  “这种事儿,你去了反而不好说。我一个人去,对付我爹,我自有办法。”

  她的笑容里,带着一种封大脚从未见过的、运筹帷幄的光芒。

  夜幕低垂,宁可可独自一人回到了宁府。

  比起自家小院的冷清,宁府依旧是灯火通明,透着一种殷实人家的暖意。

  宁郭氏正吩咐丫鬟摆饭,一见女儿回来,顿时喜出望外。

  她连忙迎上来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眼里满是慈爱和心疼:

  “可可,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快进来快进来,吃饭了没?”

  “还没呢,娘。”宁可可笑着挽住母亲的胳膊,语气带着点撒娇:

  “就是馋家里饭的味道了,想着回来蹭顿饭吃。”

  这时,宁学祥也背着手从书房踱了出来,看到宁可可,脸上倒是没太多意外。

  只是哼了一声,但眼神里却少了往日的挑剔,多了些不易察觉的缓和。

  “爹。”宁可可乖巧地叫了一声。

  “嗯,回来了就吃饭吧。”宁学祥摆摆手,自顾自地在主位坐下。

  正好宁苏苏也闻声从里屋出来,看到宁可可,姐妹俩相视一笑。

  饭菜很快上齐,虽不是极其丰盛,但比起封家的伙食,已是天壤之别。

  精致的四菜一汤,米饭雪白喷香。

  四人围坐桌旁,气氛倒是比以往融洽许多。

  宁可可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她以前爱吃的菜送进嘴里,细细咀嚼,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还是家里的饭香。好久没吃到了,真想这口。”

  宁郭氏一听,又是心酸又是高兴,忙不迭地给她碗里夹菜,红烧肉、炒鸡蛋堆得冒尖:

  “香就多吃点,你看你,嫁过去才多久,人都瘦了一圈了,肯定是吃不好。以后想吃了就常回来,娘给你做。”

  她说着,眼圈又有点发红。

  宁学祥闷头吃着自己的饭,听着妻子的话,筷子顿了顿。

  瞥了一眼宁可可,确实比在家时清减了些的脸庞,没说什么,但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宁苏苏也小声附和:“是啊三妹,你多吃点。”

  宁可可笑着应承,胃口似乎很好地吃着饭,状似无意地感慨道:

  “哎,主要是现在胃口好像变了,有时候闻着油腥味就难受,就想吃点清淡爽口的,还是娘手艺好,普通的菜也能做得这么合口。”

  她这话说得自然,却悄悄埋下了一个引子。

  宁郭氏只顾着心疼女儿,连连点头:

  “胃口不好更得注意营养,明天娘给你熬点清淡的鸡汤补补。”

  宁学祥依旧沉默着,但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这顿晚饭,就在宁郭氏不断的夹菜和宁可可看似随意的闲聊中进行着。

  饭桌上的气氛原本还算温馨,宁郭氏不停地给宁可可夹菜。

  宁学祥虽沉默却也听着母女俩闲聊,宁苏苏则安静地吃着饭。

  宁可可说着话,筷子伸向那盘油亮喷香的红烧肉,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刚要送入口中。

  突然,一股极其强烈的、难以抑制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

  “呃!”她猛地捂住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那块红烧肉也“啪嗒”一声掉回了碗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桌上三人都吓了一跳。

  “可可,怎么了这是?”宁郭氏最先反应过来,吓得连忙放下筷子,紧张地拍着她的背:

  “是不是吃坏肚子了?还是着凉了?快喝口水顺顺。”她手忙脚乱地就要去倒水。

  宁学祥也皱紧了眉头,放下了筷子,盯着女儿惨白的脸,眼神里带着关切和疑惑。

  宁苏苏更是吓得不敢动弹,小脸都白了。

  宁可可缓了好一会儿,那股恶心劲儿才勉强压下去。

  她虚弱地摆摆手,接过母亲递来的水杯抿了一口,气息微弱地说:

  “没事,娘,不是吃坏肚子。”

  “那这是咋了?脸色这么难看。”宁郭氏急得不行,“要不赶紧请郎中来瞧瞧?”

  宁可可深吸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极其复杂的神情。

  她抬起眼,看了看焦急的母亲,又瞥了一眼紧盯着她的父亲。

  她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炸雷投在了饭桌上:

  “娘,爹。我是有了……”

  “有了?有什么了?”

  宁郭氏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追问。

  宁可可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更低了,却清晰无比:

  “就是……你们要当外公外婆了。”

  “哐当!”

  一声脆响!

  宁学祥手里的筷子直接掉在了青砖地上,弹跳了两下才静止。

  他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座位上。

  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死死地盯着宁可可的肚子,嘴巴微张,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什……什么?!”宁郭氏终于反应过来。

  她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她一把抓住宁可可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

  “真的?可可,你怀上了,我的老天爷啊,祖宗显灵,祖宗显灵啊!我要当外婆了!”

  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这回是喜悦的泪水。

  她猛地转头看向还在石化状态的宁学祥,声音发颤:

  “他爹。你听见没,可可有了,你要当外公了,咱们要当外公外婆了。”

  宁学祥被妻子这一喊,才猛地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的目光从宁可可的脸上移到她依旧平坦的小腹,嘴唇哆嗦着。

  他胸腔剧烈起伏,那张平时总是板着的、精于算计的脸上,此刻竟然泛起了一层激动的红光。

  “外……外公?”

  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仿佛第一次认识到这个词的重量。

  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缓缓取代了之前的震惊。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洪亮,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

  他甚至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宁可可的肩膀,又觉得不合适。

  最终重重一掌拍在饭桌上,震得碗碟哐当作响,

  “这是我宁学祥的第一个外孙,好,太好了。”

  宁郭氏还沉浸在即将当外婆的巨大喜悦中,拉着宁可可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孕期要注意的事项,恨不得立刻就去炖补品。

  宁可可看着母亲高兴的样子,又瞥了一眼虽然激动但仍强自镇定的父亲,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她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然后转向宁学祥,语气带着商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爹,既然有了孩子,我就想着,得提前打算起来。总不能让孩子落地了,还跟着我们挤在那间又小又破的土坯房里吧?风吹漏雨的,对孩子不好。”

  宁郭氏一听,立刻点头如捣蒜:

  “对,可可说得对,孩子可不能受委屈,得有个好环境。”

  宁可可顺势说道:

  “所以我就想着,您当初给我备着的嫁妆里头,不是有几亩地吗?我出嫁的时候,您连嫁妆也都没给我,现在想要回去。”

  “我想着,能不能再多给我几亩,凑个六亩。我拿出来盖座像样点的房子,院子也圈大些,将来孩子跑闹也有地方。剩下的地还能种点菜蔬,贴补家用。”

  她这话一出,饭桌上热烈的气氛瞬间冷却了几分。

  宁学祥脸上的激动和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换上了惯有的精明和警惕。

  他重重哼了一声,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语气里充满了讥讽:

  “哼,我说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嫁出去这么久都不见人影,今天突然跑回来吃饭,还又是吐又是说有喜的。”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绕了这么大个圈子,还是惦记上我这儿亩地了。”

  他越说越气,仿佛被最亲近的人算计了:

  “不给,想都别想,那地是宁家的根基!”

  “凭什么给你拿去给老封家盖房子?让我拿地给封二那老抠门儿的儿子孙子享福?门都没有,我宁可把那地荒着。”

  宁郭氏见丈夫发怒,吓得不敢吱声,只是担忧地看着女儿。

  宁可可早就料到父亲会是这个反应,她不慌不忙。

  等父亲发泄完,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爹,您这话可说错了。这地,我不是要给封家,是给咱们宁家。”

  “啥意思?”宁学祥皱眉。

  宁可可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跟大脚哥商量好了,等这孩子生下来,不管男女,都不跟他封家的姓。”

  她顿了顿,看着父亲骤然睁大的眼睛,抛出了最关键的一句:

  “这孩子,跟我姓,姓宁,是咱们宁家的种。我盖这房子,不是给封家盖的,是给您的亲外孙,未来的宁家人盖的。”

  “这地,也不是给了外人,是给了您未来的孙子孙女。您说,这地,该不该给?”

  “姓……姓宁?!”

  宁学祥像是被一道巨大的闪电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他眼睛死死盯着宁可可的肚子,仿佛要穿透衣服看到里面的小生命。

  “你……你说真的?孩子真姓宁?封大脚他……他同意?”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狂喜而变得嘶哑。

  “他敢不同意?”宁可可微微一笑,语气笃定,“这事儿,我说了算。”

  “好!好啊!”

  宁学祥脸上的怒容瞬间冰雪消融,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所取代。

  他猛地大笑起来,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姓宁,好!是我宁家的种,是我宁学祥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哈哈哈哈~”

  他兴奋得在屋里来回踱步,搓着手,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追着他叫外公的场景。

  什么封二,什么地契,此刻在他眼里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血脉!是传承!是宁家有了后!

  相比之下,六亩地算什么?

  别说六亩,就是十亩,他也舍得。

  “福伯!”他猛地朝门外大喊,“快,去把我书房柜子里那个紫檀木盒子拿来,快!”

  老管家福伯闻声赶紧跑来,捧来一个精致的木盒。

  宁学祥几乎是抢了过去,颤抖着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沓地契,翻找出位置最好的六亩水田的契据,又亲自磨墨提笔。

  “拿笔来,我给可可重新写契,这六亩地,以后就归我闺女宁可可。是给我未来大外孙的安家立业的根基。”

  他龙飞凤舞地在契据上添上宁可可的名字,又郑重地盖上了自己的私印,吹干墨迹,亲手塞到宁可可手里。

  “拿着,好好给我外孙盖个大房子,敞敞亮亮的。钱要是不够,再跟爹说。”

  宁学祥此刻豪气干云,看着女儿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和赞赏:

  “好闺女,真是爹的好闺女。比你那两个姐姐都强,哈哈哈~”

  宁可可握着那沉甸甸、新鲜出炉的地契,看着父亲欣喜若狂的模样,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步,险棋,却走对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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