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万物》第二十一章:我觉得值,就嫁了

处理完永佃权的大事,又送走了姐姐,宁可可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她稍作休息,便起身前往青旗会的院子。
院子里,队员们还在热火朝天地操练,喊杀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宁可金正背着手在场边巡视,不时出声指点几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威严。
见宁可可过来,宁可金笑着迎上前:
“可可,来了?正好看看这帮小子,最近长进不少!”
宁可可看着场上那些晒得黝黑、动作愈发熟练有力的队员们,欣慰地点点头:
“哥,你带得好,兄弟们也肯吃苦,确实都练出来了,像模像样的。”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起来,看向宁可金:
“哥,这边的事情,我看已经差不多步入正轨了。规矩立下了,本事也练了,往后日常的操练和巡逻,有你盯着,我也就放心了。”
宁可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
“可可,你的意思是?”
“我以后,就不天天过来了。”
宁可可笑了笑,语气轻松却坚定:
“我一个嫁了人的姑娘家,老是舞刀弄枪、混在男人堆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也得收收心,过过自己家的小日子了,不然该让人笑话了。”
宁可金看着妹妹,眼神复杂。
他明白妹妹的顾虑,也深知她为青旗会、为村子付出了多少。
没有宁可可,就没有青旗会的今天。他心里万分不舍,但也知道妹妹说的是正理。
他沉默了片刻,重重点头:
“哥明白。你放心,这里有我,你为村子做的够多了,是该好好顾顾自己的小家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有些分量的布袋子,不由分说地塞进宁可可手里,声音有些沙哑:
“这点钱,你拿着。哥也没啥能给你的,就这点心意。以后常回来看看,有啥难处,一定跟哥说。”
宁可可摸着那沉甸甸的十几块大洋,心里暖流涌动。
她知道这是哥哥攒下的体己,推辞不过,便收下了:
“谢谢哥。我会常回来的,你们也要好好的。”
离开了青旗会,宁可可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道去了集市。
她用哥哥给的钱,称了足量的猪肉,又买了几样新鲜的蔬菜和一些罕见的调味料。
手里拎得满满当当,心里也充满了对寻常生活的期待。
回到家中,她系上围裙,罕见地在天色尚早的时候就开始烧火做饭。
灶膛里的火光照亮了她恬静的侧脸,锅铲翻炒的声音和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漫了简陋的厨房。
当天边染上晚霞,封二和封大脚拖着疲惫却踏实的身子从地里回来时。
刚进院子就闻到了扑鼻的肉香,看到厨房烟囱里袅袅升起的炊烟,都愣住了。
“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早……”封二疑惑地嘟囔。
封大脚也是满脸诧异,快步走进厨房,看到系着围裙、正麻利盛菜的宁可可,又惊又喜:
“可可,你今天没去会里?”
饭桌上,摆上了难得丰盛的菜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气氛温馨。
宁可可给封二和封大脚各夹了一筷子肉,看着他们,平静地宣布:
“爹,大脚哥,土匪的事,彻底了了。地的事,我也跟爹谈妥了,往后佃户们都能安心种地。青旗会那边,哥哥也完全能撑起来了。”
她顿了顿,迎上两人惊讶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个柔和而坚定的笑容:
“所以,我以后就不打算总往青旗会跑了。咱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我就在家,把咱们这个小家经营好。”
封二闻言,拿着筷子的手都顿住了,嘴唇动了动。
他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眼神里却透出欣慰和放松:
“好……安稳好……安稳日子比啥都强……”
封大脚更是喜出望外,他看着妻子,眼里充满了光亮和感动。
只知道一个劲地点头,扒饭的动作都变得格外香甜起来。
一个月的光景在平静而忙碌的农耕生活中悄然流逝。
这几日,宁可可却总觉得身子有些不对劲。
清晨起来便阵阵恶心,闻到油烟味更是翻江倒海。
平日里能吃得津津有味的粗粮饼子,如今看着竟也毫无胃口,勉强咽下去没一会儿就又吐个干净。
人也总是懒懒的,提不起精神。
封王氏最先察觉出她的异样,看着儿媳日渐憔悴的脸色和吃什么吐什么的样子。
老太太心里先是担忧,随即一个念头猛地闪过,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她按捺住激动,嘴上不说,却立刻颠着小脚,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直奔邻村一个相熟的老郎中家,好说歹说地把人请了来。
老郎中须发皆白,被封王氏急三火四地拉进屋里,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待看到只是给年轻媳妇诊脉,便松了口气,让宁可可伸出手,三根手指搭在腕上,闭目凝神细细品察。
封王氏紧张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眼睛死死盯着老郎中脸上的表情。
片刻之后,老郎中缓缓睁开眼,抚着胡须,脸上露出一个了然又欣慰的笑容。
对着紧张万分的封王氏和略显茫然的宁可可拱了拱手:“恭喜!恭喜三小姐,这是喜脉,脉象流利有力,如盘走珠,是滑脉无疑。”
“这是要添丁进口了啊,依老夫看,差不多有一个月身孕了。”
“哎呦,哎呦呦~老天爷啊,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封王氏一听,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双手合十,不住地对着四面八方拜了又拜。
布满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脚底下更是忍不住地直跺地:
“太好了,可可,你听见没?你有喜了,咱们老封家有后了!”
宁可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住了,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那里……竟然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一种奇异而温暖的感觉瞬间包裹了她,先前所有的不适仿佛都成了甜蜜的负担。
她脸上慢慢浮现出混合着惊讶、羞涩和巨大喜悦的红晕。
封王氏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塞了几个铜钱千恩万谢地送走了老郎中。
回来就围着宁可可打转,想碰她又不敢碰,嘴里絮絮叨叨:
“从今儿起,啥活都不准干了,好好歇着。想吃什么就跟娘说,娘给你做。”
“哎呦,我得赶紧去割块肉,给你补补,对了,还得去庙里还愿……”
她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狂喜里,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熬到日头西斜,封二和封大脚拖着沾满泥土的农具,带着一身疲惫却满足的汗水回到家中。
刚推开院门,就感觉气氛不同寻常。
封王氏几乎是扑了上去,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笑容,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
“他爹,大脚,回来了,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封二和封大脚被她这阵仗弄得一愣,面面相觑:
“啥喜事?看你高兴成这样?”
“可可。可可她有喜了!”封王氏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又尖又亮,带着哭腔般的喜悦:
“刚请郎中瞧过了,一个月了,准得很,咱们老封家要添孙子了,哎呦喂!”
“啥?!”
封二手里的旱烟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老大,像是没听清,又像是被这巨大的惊喜砸懵了。
封大脚更是如遭雷击,猛地愣在原地,傻傻地张着嘴。
目光下意识地就投向闻声从屋里走出来、面带羞涩红晕的宁可可。
从未有过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般瞬间冲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扔下锄头,一个箭步冲过去,想抱住妻子,又怕伤着她,双手悬在半空,激动得语无伦次:
“可可,真的?我……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他猛地一把将宁可可小心翼翼地搂进怀里,笑得像个孩子,眼眶却瞬间红了。
封二也终于回过神来,激动得胡子都在抖,使劲搓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只会重复一句话:
“好!太好了!”
那常年被生活压弯的脊梁,仿佛都在这一刻挺直了不少。
简陋的小院里,瞬间被巨大的、纯粹的喜悦所淹没。
夕阳的余晖洒在这一家四口身上,温暖而充满希望。
这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如同黑暗乱世中最温暖的光,照亮了这个饱经风霜的家,也预示着未来崭新的篇章。
夜深人静,油灯如豆,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土墙上,摇曳出温馨的轮廓。
封大脚结实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环着宁可可,大手轻柔地覆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仿佛能感受到那里微弱的心跳。
巨大的喜悦过后,一种深沉而安稳的幸福感充斥着他的胸腔。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灯光下宁可可的侧脸柔和宁静。
他忍不住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和一丝长久以来的困惑:
“可可……”
“嗯?”宁可可懒懒地应了一声,往他怀里又缩了缩。
“我到现在有时候还觉得像做梦一样……”
封大脚的声音很低,带着不确定:
“你当初,为啥就铁了心要嫁给我呢?我比你大了整整四岁,年纪都跟你大姐差不多了。”
“家里又穷得叮当响,要啥没啥,你可是宁家的三小姐,见过世面的。”
这个问题埋在他心里很久了,尤其在经历了这么多事。
越发觉得妻子耀眼夺目之后,这种不真实感更加强烈。
宁可可闻言,轻轻笑了一下,抬起头,手指调皮地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胸膛:
“傻不傻?当然是因为看中你这个人啊。”
她收敛了玩笑,眼神变得认真而温暖:
“我看中的,是你的担当,你的厚道,更是你这个人。”
封大脚想起那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说的俺都不好意思。”
“还有。”宁可可继续道,眼神里带着回忆的柔光:
“我爹死活不同意,村里风言风语那么多,你明明心里难受,却从来没在我面前抱怨过一句,只是更拼命地干活,想着法儿地证明给我爹看。最主要的是……”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却字字清晰:
“那天你居然真的雇了花轿,绕着村子里转了好大一圈,给我爹施压,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想要娶我。”
封大脚的脸瞬间红透了,幸好灯光暗看不真切。
他没想到自己当时那句蠢话,她竟然一直记得。
“所以啊,”宁可可重新靠回他怀里,语气笃定:
“我嫁的是你封大脚这个人,不是年纪,不是家当。我觉得值,就嫁了。”
封大脚听得心潮澎湃,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心里最后那点自卑和疑虑被她这番话彻底熨平了。
宁可可感受着他的心跳,话锋一转,说起了正事:
“大脚哥,现在地里的活越来越重,爹年纪也大了,天天这么弯腰驼背地锄地,身子骨吃不消。”
“我寻思着,从青旗会里雇个信得过、手脚也麻利的人,以后专门帮衬着你一起干活,让爹歇歇,或者干点轻省的。”
封大脚一愣:
“雇人?那得花不少钱吧?咱们……”
他下意识想到家里的经济状况。
“钱的事你别操心,我已经想到新的赚钱的法子了。”
宁可可语气轻松,带着成竹在胸的自信:
“地里的活以后就要多劳烦你操心盯着了,我得腾出手来忙别的。”
封大脚现在对妻子有种盲目的信任,听说她有新路子,立刻点头:
“哎,地里的活你放心,我肯定伺候得好好的。你想干啥就干啥,别累着就成。”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肚子。
“嗯,我知道。”宁可可笑着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
“对了,爹那边,我也给他寻摸了个轻省点的活计,总不能真让他整天闲着,那反而憋闷得慌。”
“啥活?”封大脚好奇地问。
宁可可却卖了个关子,狡黠地眨眨眼:
“保密,等过两天安排妥当了,你就知道了。保证爹能干得了,还有点意思。”
封大脚看着她灵动的模样,心里软成一滩水,也不再追问。
只是搂着她,享受着这静谧而充满希望的夜晚。对未来,他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宁可可和封大脚便起了床。
趁着封二还没下地,两人将他请到屋里,把昨晚商量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果然,封二一听要雇人帮他种地,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眉头拧成了疙瘩,嗓门也提了起来:
“胡闹,简直是胡闹!雇一个人一年得多少嚼谷?那得多少钱?咱们家什么光景?经得起这么糟践?不行,绝对不行!”
他拍着大腿,语气激动:
“我还没老到动不了,不就是地里那点活吗?老子干了一辈子了,有啥干不了的?用不着旁人。省下那钱,多买斤肉给可可补身子才是正理。”
宁可可早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也不着急,温声道:
“爹,您先别急。雇人的钱,不用咱们家出。我已经跟我爹说好了,这钱,他出。”
“宁老爷出?”封二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这又是为啥?”
“我爹也觉得您年纪大了,该歇歇。”
宁可可顿了顿,抛出了更大的诱饵:
“我这儿有件更重要的事,非得您来帮我把关不可,别人我信不过。”
封二更加疑惑了:“更重要的事?啥事?”
宁可可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一字一句道:
“我打算盖房子。盖一座敞敞亮亮的新房!”
“盖房子?”封二瞳孔猛地放大,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
“盖房子?你说得轻巧!那得多少钱?多少料?多少工?咱家哪来的钱盖新房?”
“我可把丑话说前头,我没钱,一个子儿都没有。”
他把头摇得更凶了,仿佛宁可可在说什么梦话。
宁可可被他这反应逗笑了,连忙安抚道:
“爹,看您急的。谁说要您出钱了?这盖房子的钱,我出。”
“你出?你哪来的钱?”
封二更加不信了,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他虽然知道儿媳妇有本事,但盖房子可不是小数目。
宁可可耐心解释:
“当初呢,我爹给了我村东头六亩地。”
她比划着:
“我就想着,那六亩地位置好,敞亮。拿出来一亩,不,拿出足够的地方,盖一座青砖大瓦房!”
“起高高的院墙,圈一个大院子,剩下的地还能接着种菜种粮。”
“等孩子落了地,咱们一家子就能搬进新房子住,宽敞,亮堂,孩子也有地方跑闹。”
她看着封二逐渐睁大的眼睛,继续描绘着蓝图,语气带着憧憬:
“院子大了,光咱们几口人也冷清。我就想着,到时候把四叔他们一家也接过来一起住。”
“四叔经过这次教训,肯定能改好,让他们住厢房,既能互相有个照应,院子里也热闹,孩子们也有伴儿。您说是不是?”
封二彻底被儿媳妇这大胆又周详的计划震住了。
六亩地,拿出地来盖新房,接老四一家来住。
这每一个想法,都远远超出了他这个老农的认知范围。
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嗡嗡作响。
宁可可看着他变幻不定的神色,最后使出了杀手锏,语气带着撒娇和信任:
“可是爹,这盖房子是大事,我一介女流,现在又怀着身子,不好总是抛头露面去盯着。婆婆她也不懂这些土木砖瓦的事。这监工的重任,非得您来不可!”
“您经验老道,眼光毒辣,有您在一旁盯着,工匠们才不敢偷奸耍滑,料才不敢以次充好!”
“这新家能不能盖得结实又敞亮,可全指望您了,您要还去地里刨食,谁帮我管这摊子事啊?”
这话简直说到了封二的心坎上。
是啊,盖房子是天大的事,没个自家人死死盯着怎么行?
可可怀着他封家的金孙,怎么能去工地上操劳?
老婆子更是指望不上。这监工的重任,舍他其谁?
一种被需要、被重视、即将承担家族重任的巨大责任感瞬间涌了上来。
他猛地一拍大腿,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声音都洪亮了几分:
“好,盖,就盖新房!这可是大事!正经事!地里那点活儿……确实不能耽搁了这头。”
他挺直了腰板,脸上放出光来:
“雇人就雇人,宁老爷出钱就他出,这监工的活儿,包在我身上,保证把咱们的新家盖得结结实实、漂漂亮亮的。”
封二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摩拳擦掌,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该找哪个瓦匠班子、哪儿买的青砖便宜又结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