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万物》第十九章:错了就是错了

宁可可站在墙头,冷眼看着在弹雨中试图逃窜的胡三。
这家伙倒是滑头,见势不妙,竟拼着挨了几颗流弹,伏在马背上,死命抽打着瘦马,朝着村外稀疏的林地亡命奔去。
“想跑?”宁可可眼中寒光一闪,将还在发烫的机关枪往旁边队员手里一塞:
“看好这里,清理残匪,救护乡亲!”
她话音未落,人已如轻燕般掠下围墙,翻身跃上早已备在院中的一匹快马,一抖缰绳。
“驾!”
骏马嘶鸣,四蹄腾空,如同一道离弦之箭,冲出刚刚打开的寨门,朝着胡三逃跑的方向疾追而去。
村外土路扬起两道烟尘,一逃一追,迅速没入村外那片杂木林地。
林间枝叶横生,光线晦暗。胡三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心胆俱裂,只知道拼命抽打马匹。
宁可可却是不慌不忙,一边控马紧追不舍,一边意念微动。
“系统,我需要兑换狙击步枪。”
【系统:狙击步枪兑换金币100。】
“成交!”
【系统:兑换成功,武器已发送,剩余金币值600。】
一道只有她能看见的微光闪过,一杆线条流畅、带着瞄准镜的修长步枪凭空出现在她手中。
她甚至没有完全停下马速,只是凭借腰腹力量和超凡的平衡感稳住身形。
举枪,瞄准镜瞬间捕捉到前方那个仓皇的背影。
“砰!”
一声不同于之前任何枪响的、更加低沉尖锐的枪声在林间回荡。
“啊!”胡三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右大腿瞬间爆开一团血花。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直接从马背上掀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那匹瘦马受惊,嘶鸣着跑远了。
胡三抱着血肉模糊的大腿,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冷汗瞬间浸透了衣服。
宁可可勒住马,不紧不慢地踱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摊腐肉。
胡三看到那双冰冷的眸子,求生欲压倒了一切。
也顾不得剧痛,挣扎着翻身跪倒,磕头如捣蒜,声音因为恐惧和疼痛而变调:
“饶命,饶命啊!小的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鸡公岭所有的家当都给您,只求您饶我一条狗命!”
宁可可看着他这副摇尾乞怜的丑态,脸上露出一丝极尽嘲讽的冷笑:
“就你这点眼力见和脑子,我真想不通,杜大脖子是瞎了眼还是没人用了,居然让你这种蠢货当二当家?”
胡三被骂得一愣,忍着剧痛和恐惧,茫然道: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小的……小的愚钝……咱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第一次见面?”宁可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气极反笑:
“呵……看来你是真蠢得无可救药了。好,那我提醒提醒你,老牛岭,座山雕。”
听到“座山雕”三个字,胡三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闪过一丝极其不自然的神色。
宁可可的声音如同冰锥,一字一句砸进他耳朵里:
“你以为你花钱雇座山雕去劫迎亲队伍,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可惜啊,你找的那个蠢货,本事不济,被我几炮就轰趴下了,现在乖乖在我青旗会里当差呢。他可是把你那点破事,吐得干干净净。”
她俯下身,盯着胡三瞬间惨白如纸、写满了震惊和恐惧的脸,缓缓道:
“你让他去抢的,可不是我宁可可的花轿。你真正想让他抢的,是宁绣绣的花轿,对不对?”
“我那个嫁给了费文典的姐姐。你想把我姐姐抢上山,当你的压寨夫人,我说得没错吧,胡二当家?”
“你……你怎么会……不可能!这不可能!”
胡三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
这件事极其隐秘,他甚至没敢告诉大当家杜大脖子。
眼前这个女人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详细?
宁可可看着他这副见了鬼的模样,知道一切都对上了。
她直起身,眼中最后一丝戏谑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看来我没说错。既然如此,留着你也没用了。”
“不!别……”胡三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砰!”
又一声清脆的枪响,回荡在寂静的林间。
宁可金和封大脚带着十几个青旗会的骨干,心急火燎地循着马蹄印追进林子,心里都捏着一把汗。
虽然知道宁可可厉害,但胡三毕竟是个凶悍的土匪头子,单枪匹马去追,万一中了埋伏……
然而,当他们拨开最后一道灌木,看到的景象却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僵在了原地。
胡三瘫倒在一棵歪脖子树下,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他的额头上,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正缓缓渗出暗红的血液和灰白的脑浆,已然死得不能再透了。
而宁可可,就站在尸体旁边,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布擦拭着手中那杆狙击步枪。
她神色平静,仿佛刚才不是追杀了一个悍匪,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可可!你没事吧?”封大脚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前去紧张地打量她。
“没事。”宁可可收起枪,语气平淡,“清理门户而已。”
宁可金看着胡三的尸体,又看看毫发无伤的妹妹,喉咙有些发干。
他知道妹妹有本事,可这本事也太大、太骇人了!
这才多大功夫?
单枪匹马追进林子,干净利落地干掉了鸡公岭的二当家?
这简直是……简直是戏文里的女将军了!
其余跟来的队员也都面面相觑,看向宁可可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甚至是一丝恐惧。
“剩下的土匪都解决了?”宁可可问道。
“解…解决了,”宁可金回过神来,连忙道:“跑的跑,降的降,乡亲们都救下来了,受了点惊吓,没大事。”
“嗯,”宁可可点点头,“回村。”
一行人押着几个俘虏,带着胡三的尸体返回天牛庙村。
刚进村口,就发现气氛不对。
村民们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都聚在一起,群情激愤,骂声不绝。
人群中央,封四被五花大绑地捆在一根木桩上,鼻青脸肿,显然已经挨过一顿揍。
他的媳妇和两个年纪尚幼的孩子也被绳索捆着,瑟缩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村民们正愤怒地朝着他们扔烂菜叶、土块,唾骂声不绝于耳。
“叛徒!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引土匪来祸害乡亲!你还是人吗?”
“打死他们一家!省得以后再祸害人!”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看到宁可可等人回来,尤其是看到队员抬着的胡三的尸体,村民们的情绪更加激动了。
纷纷围了上来,指着封四一家哭诉:
“三小姐,大少爷,你们可回来了,就是这个天杀的封四!把土匪引来的!”
“要不是他,土匪哪能找到咱们村的后路?哪能抓那么多乡亲当挡箭牌?”
“我爹差点被石头砸死啊,都是这畜生害的!”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一家!”
无数道愤怒、仇恨、期盼的目光聚焦在宁可可身上,等着她一声令下,就要将封四一家撕碎。
封四面如死灰,闭着眼等死。他媳妇和孩子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宁可金和封大脚看着这场面,眉头紧锁。
虽然也恨封四,但看着那哭喊的孩子,心下有些不忍,却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所有人都等着宁可可的决定。
宁可可的目光扫过状若癫狂的村民,扫过绝望待死的封四。
最后落在那两个吓得瑟瑟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身上。
她的眼神复杂,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抬起了手。
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宁可可抬起的双手缓缓压下,示意大家安静。
她清亮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愤怒或悲痛的脸,声音沉稳地开口,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乡亲们,静一静,听我说。”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宁可可深吸一口气,指向被捆着的封四,声音清晰而冷静:
“今天这件事,是封四的错,大错特错,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当这个叛徒,不该把马子引到生他养他的村子里来,祸害自己的乡亲父老,这放在哪里,都是天理难容的罪过!”
她的话肯定了大家的愤怒,村民们纷纷点头,怒视着封四。
但宁可可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复杂起来:
“可是,咱们也不能完全不去想,他为什么会走上这条绝路?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去勾结土匪?”
她目光扫向人群中的宁学祥,声音提高了一些:
“是因为他被逼得没了活路!我爹宁学祥,收走了他家仅有的四亩地!那是他一家老小最后的指望,是他们的命根子!”
“地没了,他就觉得天塌了,没了依靠,没了退路,这才猪油蒙了心,走了邪路,从这点上说,我爹做事太绝,也有错处,这祸根,有一半得算在他头上!”
这话一出,人群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有些老人和同样佃种宁家地的农户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显然勾起了兔死狐悲之感。
宁学祥在场,脸色定然极为难看。
然而,宁可可并没有一味地为封四开脱,她的声音再次变得锐利:
“但是,封四,你也拍拍自己的良心问问,那地,我爹为什么收走?是不是因为你懒筋作祟,好逸恶劳?让你好好侍弄庄稼,你偷奸耍滑!”
“地里草长得比苗还高,收成连租子都交不上,年年拖欠。我爹是地主,他不是开粥棚的慈善家,他收回土地,固然狠心,可你自己,就真的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封四被说得无地自容,羞愧地低下了头。
“错了就是错了!”宁可可的声音斩钉截铁:
“这世间万事,都有它的规矩和道理。背叛乡亲,引狼入室,这是大错,无论如何都洗不清。”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全场,语气缓和下来,带上了人情味:
“但是,乡亲们,咱们毕竟是一个村子里住了几代人的老街坊、老邻居。往上数几辈,都是一个祖宗分下来的枝丫。”
“封四他是混账,是该死,可你们看看他媳妇,看看这两个还不懂事的孩子,真要赶尽杀绝,让这娘仨也跟着一起陪葬吗?她们又做错了什么?”
众人的目光落在哭成泪人的封四媳妇和吓得小脸煞白的孩子身上。
一些心软的妇孺已经开始抹眼泪,刚才激愤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
宁可可趁热打铁,声音里带上了恳切和希望:
“我知道大家心里有气,有恨,有怕,我都理解。但我宁可可今天在这里,替他讨个情,也向大家做个担保,咱们,再给他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给他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我相信,经过这一次生死教训,亲眼看到因为自己的错差点害死全家、害死全村,他就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了,知道该怎么走了。”
她看向封四,目光如炬:
“封四,你抬起头来,看着乡亲们!你自己说,你还想不想活?想不想让你的老婆孩子活?想活,就拿出个爷们的样子来!”
被封四没想到宁可可非但没有直接处死他,反而将他的委屈、不堪、罪责和唯一的生路都剖析得如此透彻明白。
尤其是听到宁可可说理解他被逼无奈时,这个窝囊了大半辈子的男人,再也忍不住。
他的眼泪混着脸上的污血和泥土滚滚而下,嚎啕大哭起来。
他不是因为怕死而哭,而是因为那份从未有人给予过的、甚至他自己都早已麻木的理解。
所有的悔恨、羞愧、后怕和对家人的愧疚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挣扎着,不顾身上的绳索,拼命朝着乡亲们的方向磕头,额头撞在土地上砰砰作响,哭得撕心裂肺:
“我错了!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对不起大家!我该死!”
“我改!我一定改!我再不好好做人,我天打五雷轰!让我不得好死!让我娃都看不起我……呜呜呜……”
看着他这副真情流露、痛彻心扉的悔过模样,再看看旁边可怜兮兮的母子三人。
村民们的怒火终于渐渐被怜悯和一丝希望所取代。
空气中那喊打喊杀的戾气,慢慢消散了。
土匪袭村的风波暂时平息,宁可可拖着略显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脊背回到封家小院。
刚踏进院门,早就等在里面的封二猛地站起身,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
他竟踉跄着向前两步,作势就要朝着宁可可跪下去。
“爹!您这是干什么!”
宁可可吓了一跳,反应极快地一个箭步上前,牢牢架住了封二的胳膊,硬是没让他跪下去:
“快起来!哪有公公给儿媳下跪的道理?这可折煞我了!”
封二被她用力托着,跪不下去,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懦弱的男人,眼圈却一下子红了。
他声音哽咽,带着沉重的自责:
“可可,你听我说,我得谢你……我得替我们老封家谢你啊!”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封四他不是个东西,他该死!可他再浑,也是我唯一的亲弟弟啊!一母同胞,这么些年,看着他越活越回去,越活越不像个人,我这当哥的,心里也难受啊!”
封二抹了把脸,泪水混着脸上的皱纹流下来:
“我知道我也有错!我早该多管管他,多帮衬着他点。可是可可,说实话,家里啥光景你也清楚,我不是没帮过!”
“年年偷偷摸摸塞给他点钱粮,指望他能振作起来,可那钱就像扔进了无底洞!他拿去喝了、赌了,从来没见还过,也没见他把日子过好,我这我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他望着宁可可,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激:
“我是真没想到,今天你能站出来替他说那句话,你能给他一条活路。你不仅本事大,你这心也善啊!我……”
他说着又要往下跪。
宁可可用力扶稳他,叹了口气,语气认真而平和:
“爹,您别这样。我今天说的那些话,句句都是实情,不是在偏袒谁,也不是纯粹为了发善心。”
她扶着封二坐到院中的小凳上,自己也在对面坐下,耐心地说道:
“地,就是咱们庄户人的命根子,是天。没了地,就没了嚼谷,没了指望,人心里那口气就散了,就容易走极端。”
“封四叔他是懒,是该骂,但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点依靠都被收走,那种绝望,换了谁,都可能钻牛角尖。”
“从根子上说,他不全是错,也是被逼到了绝处。人活着,首先总得想法子吃饱饭,这是最实在的道理。”
她顿了顿,继续道:
“再说了,这事说到底,咱们也有防范,没造成太大的死伤。青旗会的弟兄们是受了点伤,乡亲们也受了惊吓,这笔账记着,以后让他封四用力气、用行动来还!”
“但比起直接要了他一家的命,给他一个改过赎罪的机会,不是更好吗?”
“咱们村子经了这一劫,更需要的是把人心拢起来,而不是再添几条人命,结下更深的怨。所以,于情于理于利害,都该给他一次机会。”
封二听着儿媳这番既有情理又有远见的话,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又是惭愧又是敬佩。
他这才真正明白,眼前这个儿媳妇,看的想的,远比他这个活了半辈子的老农要深、要远。
他重重地点着头,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泪里,多了几分释然和希望:
“哎……可可,你说得对,说得都对,是这么个理儿,爹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