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万物》第四章:你要老婆不要

宁绣绣和宁可可几乎是小跑着来到前院角门附近。
果然,隔着一段距离,就看到福伯一脸为难地站在一旁。
而那个穿着崭新靛蓝长衫的清瘦身影,此刻却以一种极其卑微的姿态,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路上。
是费文典!
他背对着她们,面对着正房的方向。
宁学祥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廊檐下,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
将他那张本就严肃的脸衬得更加冷硬如铁。
他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年轻人。
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宁可可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抓紧了宁绣绣的手。
她能感觉到大姐的手瞬间变得冰凉,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宁伯父!”
费文典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颤抖和坚定,清晰地传了过来。
他挺直了背脊,仰着头,尽管跪着,却努力维持着读书人的最后一丝尊严:
“小侄知道,今日所求甚是冒昧!五十亩河滩地,于费家而言,确是重担!但小侄对绣绣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绝无半分虚假!”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因为激动和屈辱而有些变调:
“小侄不敢奢求伯父立刻应允!只求伯父……只求伯父再给小侄一些时日!小侄定当竭尽全力!”
“此番回去,便立刻寻同窗、访师长,或典当家中器物,或预支束脩!定当竭力筹措银钱。”
“待他日小侄若能更进一步,考取举人功名,朝廷自有俸禄田产赏赐,届时定当加倍补偿伯父今日所失。”
“只求伯父莫要因此便断了小侄与绣绣的姻缘!小侄此生,非绣绣不娶!”
说着,他竟双手捧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却与他这身新衣格格不入的旧布钱袋,高高举过头顶。
那里面,显然是他刚刚急匆匆借来的、或许还带着体温的铜钱碎银!
“姐夫……”
宁可可看着那跪在地上的背影,听着那近乎哀求却又带着孤勇的承诺,鼻尖猛地一酸。
这个书呆子,他竟真的为了大姐,放下了读书人的清高,跪在这里,捧着他能筹到的所有钱财,向父亲低头。
宁绣绣早已泪流满面。
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文典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然而,廊檐下的宁学祥,面对这足以打动任何铁石心肠的恳求和承诺,脸上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那个高高举起的钱袋,仿佛那里面装的不是银钱,而是尘土。
他冷冷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无情地刺破了费文典所有的希望和幻想:
“文典贤侄,”宁学祥的语气平淡得可怕,“你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在这里,成何体统?”
费文典身体一僵,举着钱袋的手微微颤抖,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冀。
但宁学祥接下来的话,却将他彻底打入冰窟:
“你的心意,老夫知道了。你能去借钱,也算……有点担当。”
他话锋陡然一转,斩钉截铁,不留任何余地:
“但是,老夫今日就把话说明白。我宁家的女儿,不是用这些散碎银钱就能娶走的。”
“村西头那五十亩河滩地,是给绣绣的保障,也是我宁家的体面。那片地,费家若不能作为彩礼划归绣绣名下……”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费文典瞬间煞白的脸。
也扫过远处捂着嘴、泪如雨下的宁绣绣,最终吐出冰冷决绝的三个字:
“免、谈。”
“轰隆!”
这三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费文典头上,也劈在了宁绣绣的心上。
费文典高高举着钱袋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钱袋“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石板上。
几枚铜钱滚落出来,发出清脆而讽刺的声响。
他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他像一尊瞬间失去所有支撑的石像,僵硬地跪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失去了所有光彩。
非绣绣不娶的誓言犹在耳边,却已被现实的冰墙撞得头破血流。
“爹!”宁绣绣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挣脱宁可可的手就要冲过去。
宁学祥却像没听见女儿的悲鸣,冷漠地转过身,只留下一句毫无感情的话:“送客。”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正房。
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哀求和绝望。
“姐!”
宁可可死死抱住几乎要瘫软下去的宁绣绣。
看着大姐眼中那瞬间熄灭的光亮和死灰般的绝望,心也跟着揪痛起来。
她猛地抬头,愤怒地瞪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错了,她之前竟然还觉得父亲只是固执。
他不是固执,他是冷酷,是残忍。
在他心里,那五十亩地,根本就是无法逾越的铁律。
什么女儿的幸福,什么书生的真心,什么未来的潜力……
在他那冰冷的算计里,统统比不上那五十亩能长出庄稼、能换来银钱的泥巴。
福伯叹了口气,上前想扶起失魂落魄的费文典:
“费少爷……您……您先起来吧……”
费文典却像是失去了所有知觉,任凭福伯搀扶,也只是机械地、踉跄地站了起来。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地上散落的铜钱,又茫然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最后,视线落在了被宁可可紧紧抱住、哭得肝肠寸断的宁绣绣身上。
那一眼,充满了无尽的悲凉、绝望和深深的无力。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发出。
只是对着宁绣绣的方向,深深地、几乎弯折了脊梁般地鞠了一躬。
然后,在福伯的搀扶下,像个游魂一样,失魂落魄地、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宁家的角门。
那背影,充满了被彻底碾碎的尊严和心死的悲怆。
“文典!”宁绣绣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身体软软地往下滑。
宁可可死死撑住姐姐,看着费文典消失在门外的萧索背影。
再看看怀中大姐那仿佛被抽走了灵魂般的模样。
安抚好几乎哭晕过去的大姐,宁可可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像要炸开。
这一切,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上。
那个关于映月湖底和五十亩地的疑问,更是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她。
她需要透口气,需要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家,哪怕只是片刻。
她避开前院那片还残留着绝望气息的地方,从后门溜了出去。
初冬午后的阳光带着些微暖意,却丝毫照不进她冰冷的心里。
她漫无目的地沿着田埂走着,脑子里乱糟糟的。
“宁三小姐?”
一个浑厚低沉、带着点不确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宁可可猛地回神,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田垄旁的大槐树下,站着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汉子。
他穿着粗布短打,裤腿挽到膝盖,露出筋肉虬结、布满泥点的小腿,一双沾满泥巴的草鞋踩在田埂上,仿佛生了根。
他手里拎着一把沾着湿泥的锄头,显然是刚从地里上来。
一张国字脸被晒得黝黑发亮,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厚实。
此刻正有些局促地看着她,正是上次把她从湖中救他上来的人。
村里人都叫他“封大脚”,因为他那双脚板确实大得惊人。
“封大哥?”
宁可可有些意外,随即想起救命之恩,连忙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情绪,走上前去,真诚地道谢:
“上次……湖水中,多亏了你和几位大哥救我,一直没好好谢谢你。”
封大脚连忙摆手,黝黑的脸上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粗大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锄头柄,声音也低了几分:
“没……没啥!应该的!碰巧在湖边干活,看见了,哪能见死不救!”
他顿了顿,目光飞快地扫过宁可可还有些苍白的脸,又迅速移开,像是怕冒犯了她,瓮声瓮气地问:
“三小姐……你身子,好些了?”
“好多了,谢谢封大哥关心。”宁可可勉强笑了笑。
两人之间一时有些沉默。
封大脚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突然抬起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着宁可可,眼神里有种不容错辨的紧张和炽热。
“其实……其实俺那天跳下去救你……”
封大脚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庄稼汉特有的直白和笨拙,却异常清晰:
“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俺喜欢你!”
轰……!
宁可可脑子一懵,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她完全没料到封大脚会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告白?!
这突如其来的直球,让她本就纷乱的思绪瞬间当机。
封大脚?那个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干活的大脚汉子?喜欢原主?!
就在宁可可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冲击得目瞪口呆、不知该作何反应。
【检测到关键情感触发点!】
【攻略任务发布!】
【目标人物:封大脚】
【任务内容:嫁给他。】
【任务时限:未知。】
【成功奖励:攻略成功➕800金币】
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音,突兀地在宁可可脑海中炸响。
清晰得如同有人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
嫁给他?
宁可可瞳孔骤然收缩。
这破系统,早不醒晚不醒。
在她被家里事搞得焦头烂额、又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告白的时候,竟然发布这种离谱的任务。
攻略封大脚?
还嫁给他?
开什么玩笑!
她下意识地就想在心里咆哮拒绝。
在这个诡谲莫测的世界,未知往往意味着最可怕的后果。
系统虽然坑爹,但却是她目前唯一的“金手指”和活下去的依仗。
一股破罐子破摔、或者说被系统逼到绝路的疯狂念头,猛地攫住了她。
既然系统要她攻略,要她嫁人那好。
就在封大脚因为她的沉默而越发局促不安,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
几乎想扛着锄头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的时候,宁可可猛地抬起头。
那双因为愤怒、委屈和系统压迫而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封大脚。
用一种近乎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语气,清晰无比地、石破天惊地大声说道:
“封大脚!你要老婆不要?”
“……”
封大脚整个人瞬间石化,像一尊被雷劈中的泥塑。
他脸上的局促、紧张、羞涩,统统凝固,然后被一种极致的茫然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他张着嘴,眼睛瞪得像铜铃,直愣愣地看着宁可可,仿佛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或者说,完全无法理解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的意思。
你要老婆不要?
这六个字如同魔音灌耳,在他那简单朴实的脑袋里疯狂回荡,撞得他头晕目眩。
他刚才鼓起毕生勇气告白了。
这位地主家金尊玉贵的三小姐,就用一种“今天白菜多少钱一斤”的语气。
问他:要不要老婆?
而且这个老婆指的是?
她自己?!
这……这世界是疯了吗!
还是他封大脚在做梦?!
他僵在原地,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一下,只有那柄沉重的锄头。
“哐当”一声,从他完全脱力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田埂的泥土上,溅起几滴泥点。
四周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和封大脚那如同破风箱般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
宁可可看着封大脚那副仿佛天塌地陷、三观尽碎的呆滞模样。
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羞耻和荒谬感直冲头顶。
她……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啊?
被系统一刺激,她怎么就把心里那点破罐破摔的念头直接喊出来了?
她的脸颊也瞬间爆红,恨不得也找个地缝钻进去。
完了完了,这下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封大脚肯定以为她是个疯子。
她看着眼前依旧处于灵魂出窍状态的封大脚,张了张嘴。
想解释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她只能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浓浓懊恼和羞愤的“哼!”。
然后猛地一跺脚,转身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捂着脸飞快地跑了。
留下封大脚一个人,像个巨大的、呆滞的雕像,杵在田埂上。
对着那把掉在地上的锄头,以及那句还在空气中回荡的魔音,久久无法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