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万物》第二章:我可不会放过你

在床上老老实实养了两天,宁可可感觉自己骨头缝里都要长出蘑菇来了。

  那碗老参鸡汤的余威还在,爹虽然没再露面训斥,但母亲和两位姐姐轮番上阵的看守比爹的冷脸还难熬。

  这天午后,趁着大姐去绣房取新绷好的绣架,二姐溜去药圃捣鼓草药,母亲在佛堂诵经的空档,宁可可立刻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溜下床。

  她刚胡乱套上外衫,蹿到门边,手还没碰到门栓,就听得前院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

  人声、脚步声,还有隐约的、像是抬着重物的吆喝声。

  “咦?”宁可可的好奇心瞬间压过了溜出门的念头。

  她像只灵敏的小猫,立刻改变方向,沿着回廊悄无声息地往前厅摸去。

  刚溜到通往前厅的月洞门边,就听到管家福伯带着明显惊喜和恭敬的声音传来:

  “哎呀!是费家少爷!费家嫂子!快请进快请进!老爷夫人都在呢!”

  费家?

  她扒着门框,探出半个脑袋偷看。

  只见前厅里,父亲宁学祥难得地没板着脸,母亲宁郭氏更是笑容满面,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着喜悦。

  地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扎着大红绸花的礼担!

  几匹颜色喜庆厚实的绸缎,沉甸甸的糕点匣子,几坛贴着红纸的酒,还有几个描金漆盒,一看就装着更贵重的物件。

  标准的、体面的聘礼!

  站在礼担前的,正是费文典和他嫂子。

  费文典今日显然精心打扮过,一身崭新的靛蓝色长衫,衬得他身形挺拔。

  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和掩饰不住的激动,目光频频望向内院的方向,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嫂子则是一身枣红色新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满脸堆笑,正热络地和宁郭氏说着话:

  “宁夫人您是不知道,文典这孩子,打小就认定了绣绣姑娘!这三年在城里书院,那是悬梁刺股,不敢有一丝懈怠!”

  “就想着早日考取功名,好风风光光地来府上提亲,不委屈了绣绣姑娘!这不,刚考过了院试,得了秀才的功名,就催着我赶紧置办,一天都不敢耽搁!”

  “我们费家这份心意是实打实的!往后绣绣姑娘过了门,我拿她当亲闺女疼,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宁郭氏听得连连点头,眼角眉梢都是满意。

  宁学祥虽没说什么,但看着地上那对活雁和费文典挺拔的身姿,眼底也流露出赞许。

  费文典有才学,人品端方,又和绣绣青梅竹马,这份情意难得。

  就在这时,宁绣绣得了消息,匆匆从后院赶来。

  她显然也精心整理过仪容,穿着一件素雅的水粉色衣裙,脸颊因为走得急微微泛红,更添几分娇艳。

  她一进厅门,目光就和焦灼等待的费文典撞了个正着。

  刹那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费文典眼中迸发出璀璨的光彩,所有的紧张都化作了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和思念。

  宁绣绣对上他的目光,先是一怔,随即那水眸中便漾起了温柔的笑意和一丝羞涩。

  她脸颊更红了,微微低下头,却掩不住那份发自心底的欢喜。

  三年等待的委屈和酸楚,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回报。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胜有声的情愫。

  这含情脉脉、感人至深的场面,让宁郭氏都忍不住悄悄抹了下眼角。

  然而,就在这无比和谐、无比感动的时刻。

  “姐夫!”一声清脆响亮、带着十二分自来熟和兴奋的叫喊,像颗小石子猛地砸进了平静的湖面。

  只见扒着门框的宁可可,瞅准时机,一个箭步就蹿了出来。

  目标明确,直奔还沉浸在二人世界里的费文典面前。

  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灿烂笑容,大眼睛扑闪扑闪,脆生生地又喊了一遍:

  “姐夫!你可算来啦!我大姐等你等得花儿都谢了好几茬了!”

  “噗!”正在喝茶的宁苏苏不知何时也溜达了过来。

  刚好听到这句,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喷了,赶紧用手帕捂住嘴,肩膀抖得厉害。

  厅内众人皆是一愣。

  宁绣绣的脸“腾”地一下红得像熟透的虾子,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嗔怒地瞪了宁可可一眼:

  “可可!胡说什么!”声音又急又羞。

  费文典也被这声石破天惊的“姐夫”喊得俊脸通红,手足无措。

  想应又不敢应,想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尴尬地站着。

  眼神求助似的看向自家嫂子,耳根子都红透了。

  费家嫂子不愧是见过世面的,短暂的错愕后,立刻反应过来。

  脸上的笑容堆得更满了,看着宁可可像看个宝贝疙瘩:

  “哎哟!这就是三小姐吧?瞧瞧这小嘴甜的!真真是伶俐可人疼!借您吉言!借您吉言!文典,还不快应着三小姐!”

  宁学祥原本那点赞许的表情瞬间被小女儿这不着调的行为冲淡了。

  眉头又习惯性地蹙起,威严地咳了一声:

  “可可!没规矩!还不退下!”

  但语气里那点无奈多过真正的怒意。

  宁可可却像是没听见父亲的训斥,依旧笑嘻嘻地围着费文典转,仰着小脸。

  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

  “姐夫,你这次考中了秀才,以后是不是就能当大官了?那我大姐以后就是官太太啦?你可要好好对我大姐,不然……”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扬了扬小拳头,“我可不会放过你!”

  费文典被这未来小姨子弄得哭笑不得,脸红心跳,只能连连作揖,保证道:

  “三小姐放心!文典此生,定不负绣绣姑娘!定当……定当……”

  他“定当”了半天,在宁可可那双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注视下,愣是没憋出后半句,窘迫得额头都冒汗了。

  前厅的气氛,因为宁可可这一通搅和,瞬间从深情款款的提亲现场,变成了鸡飞狗跳又充满烟火气的家庭喜剧。

  宁郭氏看着小女儿那活蹦乱跳、活力四射的样子,再看看大女儿又羞又喜、未来女婿窘迫却真诚的模样。

  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摇摇头,心里却是一片暖融。

  宁郭氏拉着费家嫂子的手,越看这未来的亲家越是满意,话里话外都是对两个孩子的认可和期待:

  “费家嫂子说的是!文典这孩子,我们也是从小看到大的,知根知底,品性才学都没得挑!”

  “和我们家绣绣,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这门亲事啊,早就该定下来了!能成这门亲,是我们两家的福气!”

  费家嫂子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附和:

  “是是是!夫人说得太对了!是咱们两家天大的缘分和福气!”

  厅内气氛一片和乐融融。

  宁绣绣红着脸站在母亲身后,费文典也稍稍放松了些,脸上带着对未来憧憬的喜悦。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脸上带着些许赞许但更多是深沉思量的宁学祥,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家之主不容置疑的分量,瞬间让热闹的厅堂安静下来。

  “嗯,两个孩子情投意合,我们做长辈的,自然乐见其成。”

  宁学祥的目光落在费家嫂子身上,又扫过那些扎着红绸的聘礼,最后停留在费文典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文典考取了功名,前途可期,这是好事。费家的诚意,我们也看到了。”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太师椅的扶手,话锋陡然一转,抛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问题:

  “只是……费家嫂子,文典贤侄。”

  宁学祥的语气平稳,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这婚嫁之事,除了情意,也得讲究个门当户对,礼尚往来。费家既是诚心求娶我宁家长女,这聘礼嘛……”

  他刻意拉长了尾音,目光锐利地看向费家嫂子,“不知贵府打算下多少彩礼?”

  此言一出,厅内瞬间落针可闻。

  宁郭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惊愕地看向丈夫。

  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在此时、如此直白地提出这个稍显市侩的问题。

  宁绣绣更是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担忧地看向费文典。

  费文典脸上的血色也褪去几分,喜悦被突如其来的压力取代。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看向自家嫂子。

  费家嫂子的笑容也凝固在脸上,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精明和警惕。

  她没料到宁学祥会在气氛正好的时候突然发难,而且问得如此直接。

  她心思急转,面上依旧维持着笑容,语气却谨慎了许多:

  “宁老爷说得是!这彩礼是大事,自然不能马虎。我们家虽比不得宁府家大业大,但该有的体面绝不会少!除了今日这些聘礼,我们……”

  宁学祥却抬手,直接打断了费家嫂子准备报出的数目。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直接抛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那语气不像是在嫁女,倒像是在谈一笔重要的地契买卖:

  “数目多少是其次。老夫倒是觉得,与其要些金银俗物,不如添点实在的产业,给小两口日后傍身。”

  他盯着费家嫂子,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村西头,紧挨着我家桑林的那片河滩地,我记得是费家的产业吧?整整五十亩上好的水浇地!”

  “依我看,那片地位置不错,与我家的地连成一片也方便打理。不如……就当作绣绣的彩礼,如何?”

  “村西头五十亩河滩地?!”

  费家嫂子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那片河滩地是费家祖产中相当肥沃的一块,紧邻水源,是旱涝保收的好田!

  宁学祥张口就要五十亩?!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她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

  “宁老爷!您……您这要求……是不是……”

  宁郭氏也急了,连忙去扯丈夫的袖子,低声道:

  “老爷!你这是做什么!绣绣的婚事要紧,提这个做什么!”

  她心疼女儿,生怕这门好亲事被搅黄了。

  宁绣绣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身体微微颤抖,看向父亲的目光充满了委屈和不解。

  费文典更是如遭雷击,脸色煞白,他一个读书人,哪里懂得这些田产算计。

  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羞辱感涌上心头,仿佛他和绣绣纯粹的感情被明码标价了。

  厅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刚才的喜庆荡然无存,只剩下尴尬的沉默和无声的角力。

  就在这剑拔弩张、几乎要谈崩的紧要关头。

  “爹!”一声清脆的、带着浓浓不赞同的喊声打破了沉寂。

  只见宁可可叉着小腰,从柱子后面跳了出来。

  她几步跑到宁学祥面前,仰着头,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父亲,声音又脆又亮:

  “爹!您是不是糊涂啦?那五十亩地算什么呀!您要是把大姐嫁过去,费姐夫以后可是要当大官的!”

  “到时候,别说五十亩地了,五百亩地、五千亩地那都不是事儿!姐夫当了官,手指缝里漏一点,都够咱家吃香的喝辣的了!”

  “您现在要人家这点地,那不是杀鸡取卵……哦不对,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嘛!眼光要放长远呀,爹!”

  宁可可这番“歪理邪说”,配合着她那副认真小表情,简直石破天惊。

  “噗嗤……”原本气得发抖的宁苏苏第一个没忍住,捂着嘴笑弯了腰。

  这丫头,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宁郭氏也被小女儿这通歪理给整懵了,一时间哭笑不得。

  费家嫂子脸上的怒意倒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搅局冲淡了几分。

  看向宁可可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这小丫头,到底是帮倒忙还是……歪打正着?

  

  宁学祥那张严肃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指着宁可可,手指气得直哆嗦:

  “你!你……你个混账东西!胡言乱语!给我滚回后院去!”

  宁可可缩了缩脖子,但嘴上还在小声嘀咕:

  “本来就是嘛……投资潜力股懂不懂……”

  虽然场面被宁可可搅得更加混乱,但她这番看似荒谬的言论,却像一根针,微妙地刺破了刚才那几乎凝固的紧张气氛。

  费家嫂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波澜,脸上重新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淡了许多:

  “呵呵……三小姐真是……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宁老爷。”

  她转向脸色铁青的宁学祥,语气恢复了精明和谨慎:

  “您提的这河滩地,确实是我费家的祖产,意义非凡。这……五十亩的数目,更是非同小可。”

  “此事……恐怕不是今日仓促间能定下的。还需容我回去,与族中长辈仔细商议商议,您看如何?”

  她的话,既没有当场拒绝,也没有答应,将烫手山芋巧妙地推了回去,也给双方都留了台阶下。

  宁学祥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重重哼了一声,拂袖道:“哼!那就……再议吧!”

  这场精心准备的提亲,最终在一种极其微妙和复杂的气氛中,暂时告一段落。

  那五十亩河滩地,像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原本应该喜悦的宁绣绣心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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