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世(三)
#:第三章 救驾之功
翰林院,清贵之地,储相之所。一甲三名惯例授翰林院修撰、编修。颜酒以“严九霄”之名,成为本朝最年轻的翰林编修。
她谨言慎行,埋首于浩如烟海的典籍编修和枯燥的诏诰起草之中。凭借过目不忘之能、扎实的学识和刻意表现出的恭谨勤勉,很快便赢得了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些许青睐。她如同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关于这个帝国中枢运作的一切规则、秘辛和人脉网络。
她敏锐地察觉到,老皇帝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早年征战留下的暗伤,加上多年沉溺酒色,掏空了他的根基。太医院轮值的记录显示,皇帝常年受头风顽疾困扰,发作时头痛欲裂,生不如死。太医院束手无策,只能以猛药镇痛,饮鸩止渴。
头风……颜酒的红瞳在翰林院昏暗的书架间闪烁着幽冷的光。一个计划,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在她心中悄然成型。
机会,出现在一次偶然的“救驾”。
那日,老皇帝在御花园赏玩新进贡的奇石,兴致颇高。不料头风骤然发作,来势汹汹,竟当场栽倒在地,口眼歪斜,人事不省。随侍的太医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正在翰林院当值的严九霄恰在附近整理前朝实录,闻讯立刻赶了过去。
场面一片混乱。颜酒目光扫过皇帝痛苦扭曲的面容和太医们惊慌失措的样子,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太医院那些记录。她排开众人,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人心的力量:“陛下此乃风痰上扰,窍闭神昏!速取冰片、麝香、安息香研磨成粉,以温水化开,撬开齿关灌入!再以金针刺百会、人中、合谷!”
她所说的,正是针对此类急症的古方和急救之法。太医院院正本已六神无主,此刻见这年轻的探花郎竟通医术,且说得头头是道,病急乱投医之下,也顾不得许多,立刻命人照办。
冰麝香气味辛窜,灌服下去片刻,老皇帝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抽气,竟悠悠醒转过来!虽然依旧虚弱,头痛欲裂,但神志已然恢复。
“严……严卿……”老皇帝浑浊的目光看向跪在榻前的颜酒,虚弱地开口,“你……救驾有功……”
一场泼天的富贵,就这样砸在了“严九霄”的头上。皇帝感念其“救驾”之功,破格提拔,年仅二十出头的翰林编修严九霄,一跃成为御前侍讲,得以时常出入宫禁,伴驾左右。一时间,“严探花”之名响彻朝野,风头无两。
只有颜酒自己知道,这“救驾”背后,是她精心计算的结果。她早已摸清了皇帝头风发作的规律和诱因。
那块奇石本身并无问题,但其摆放的位置和角度,在特定光线下会产生轻微眩光,极易诱发敏感者的头痛,并算准了太医院那帮庸医在突发状况下的无能。她所“献”的急救古方,也确实有效,但也只是治标,甚至……会加速对某种药物的依赖。
成为御前侍讲,意味着颜酒有了更多近距离观察皇帝、了解其身体状况和用药习惯的机会。她越发勤勉谨慎,侍讲时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常能引皇帝开怀。她刻意引导皇帝对道家长生之术的兴趣,言谈间不经意地提及前朝某位隐士道长精于养生炼丹,活了一百五十余岁云云。年老体衰、惧怕死亡的皇帝,果然心动。
时机成熟。
一次侍讲后,皇帝头痛又犯,服了太医院的药却效果甚微,痛苦不堪。颜酒适时地“忧心忡忡”进言:“陛下龙体关乎社稷,臣每每见陛下为头风所苦,寝食难安。臣……臣早年游学,曾偶遇一位云游道人,精于岐黄,尤擅调理此类沉疴。他曾赠臣一方,言对风痰壅塞、窍闭不通之症有奇效。只是此方用药珍稀,炮制繁复,且需……需以诚心辅之,方能显效。臣……不敢妄献。”
“哦?是何方药?速速道来!”皇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颜酒报出了一串药名,其中几味确实珍贵,但并非不可得。核心的药引,则是一种生长于南疆瘴疠之地的罕见草药——“醉心草”。此草单独使用,有微弱镇痛安神之效,但若与他所提及的另外几味看似温补、实则药性相冲的药材。长期同用,便会悄无声息地侵蚀脏腑,令人精神亢奋却内里衰竭,症状……恰似头风加剧!
“醉心草……朕似乎听太医院提过?”皇帝有些疑惑。
“正是。”颜酒面不改色,“此草确为良药,然采摘、炮制极难,稍有不慎,药性尽失甚至反生毒性。那位道长言,需以道家秘法,辅以晨露、月华,精心炮制九九八十一日,方能得其精华,祛其戾气,名为‘清心玉露丸’。此丸服之,清心明目,通窍止痛,更能滋养元神……只是……”她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皇帝急问。
“只是炮制耗费心力,耗时长久,且需清净无尘之地,恐非宫中太医局所能为。那位道长……早已云游不知所踪。”颜酒适时地露出遗憾之色。
皇帝眼中光芒闪烁。越是难得,越是神秘,他越是相信其神效!他立刻下令,命太医院不惜一切代价,搜集醉心草及其他药材,并秘密在宫内寻一处清净殿宇,按照颜酒所“转述”的方法,秘密炮制这“清心玉露丸”。
颜酒心中冷笑。她知道太医院那帮老油条,为了迎合圣意,必定会简化甚至篡改部分“繁复”的步骤。这正中她下怀。她要的,就是这“醉心草”的毒性,在日复一日的“进补”中,悄然累积!
从此,皇帝每日的汤药旁,多了一枚清香扑鼻、龙眼大小的碧绿色药丸——清心玉露丸。服下后,头痛确实能得到显著缓解,精神也似乎好了许多。皇帝龙颜大悦,对“献方有功”的严九霄更加信任倚重。
只有颜酒知道,皇帝每一次服用,都是在加速走向她预设的终点。她冷眼旁观,看着皇帝在药力的作用下,时而精神亢奋,处理政务到深夜,时而萎靡不振,脾气愈发暴躁无常。他的脸色在“好转”的表象下,透出一种不祥的灰败,眼底的浑浊日益加深。
承平三十五年冬,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后。
老皇帝在批阅奏折时,再次突发头风,这一次来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凶猛。他捂着脑袋,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打翻了案几,七窍之中竟渗出丝丝黑血!太医们惊慌失措,灌下无数汤药,甚至动用了金针,却都无济于事。
皇帝在龙床上翻滚哀嚎了整整一夜,形容枯槁,状若疯魔。第二天黎明,第一缕微光透入寝宫时,这位统治了易朝近四十年的帝王,终于在一阵剧烈的抽搐后,瞪着不甘而恐惧的双眼,彻底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状极其可怖。
乾清宫内,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哭嚎。
“陛下——驾崩了——!”
丧钟响彻帝京。颜酒站在哭嚎的群臣之中,低垂着头,宽大的朝服袖子里,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感受不到丝毫悲伤,只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冰冷的空虚和一丝扭曲的快意。第一个仇人,死了!死于她亲手调配的“灵药”!
然而,这快意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因为按照礼法,太子墨宸,即将继位!
墨宸!皇帝的嫡长子,墨北的亲兄长!当年构陷颜家的诏书,虽出自皇帝,但具体执行、罗织罪名、落井下石最狠的,正是这位急于在父皇面前表现的太子殿下!他同样是颜酒不共戴天的仇人!
看着在灵前哭得情真意切、即将黄袍加身的太子,颜酒红瞳深处,复仇的火焰再次熊熊燃起,比以往更加炽烈。
老皇帝的死,只是一个开始。墨家的血脉,必须断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