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世(四)

#:第四章 白衣卿相

国丧期间,暗流汹涌。

太子墨宸顺利继位,改元“弘昌”。新帝登基,首要之事便是稳固权位。他一面大赦天下,施恩于民,一面却对朝堂开始了新一轮的清洗。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些在父皇晚年与其政见不合、或被其视为威胁的老臣。

严九霄作为先帝临终前颇为宠信的近臣,又因“献药”之功,在新朝初期并未受到波及,反而因年轻有为、背景“清白”,被新帝视为可以培养的“纯臣”,擢升为詹事府少詹事,辅佐太子学业,地位更加清贵。

她冷眼旁观着新帝的所作所为。弘昌帝墨宸,比他父亲更加刻薄寡恩,疑心深重。他提拔的多是善于钻营、唯命是从的佞幸之徒,对敢于直谏的忠良则大肆打压。朝堂之上,乌烟瘴气,人心惶惶。

颜酒蛰伏着,更加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人设”。她以“严九霄”的身份,展现出超乎年龄的沉稳干练和对新帝的绝对“忠诚”。她利用詹事府的便利,不动声色地结交东宫属官,尤其是太子太傅——一位德高望重却因过于耿直而被弘昌帝刻意边缘化的老臣。她谦逊好学,每每向太傅请教,总能提出切中要害的问题,赢得了太傅的好感。通过太傅,她间接地接触到了朝中一些尚存风骨、对弘昌帝不满的清流官员。

与此同时,她开始着手建立属于自己的力量。仅仅依靠朝堂上的权谋是不够的,她需要一双黑暗中的眼睛,一双能替她做“脏活”的手。她将目光投向了江湖。

帝京最大的地下消息集散地——鬼市。这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贩卖着从奇珍异宝到朝廷秘辛的一切。颜酒乔装改扮,以重金为诱,开始有意识地接触一些边缘人物,筛选着可用的棋子。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救下了一个被仇家追杀、身中剧毒、奄奄一息的女子。那女子一身黑衣,面容冷艳,即使在濒死之际,眼神也锐利如刀。颜酒认出了她衣袖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振翅欲飞的黑蝶刺绣标记——毒蝶堂!

毒蝶堂,江湖中最神秘、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同时也掌握着最庞大、最灵通的情报网络。堂中皆是女子,行事诡秘,手段狠辣。

颜酒心中一动。她没有声张,而是耗费重金,动用了自己暗中培养的一个懂些医术的线人,将这个毒蝶堂的女子秘密安置在城外一处隐蔽的农庄,悉心救治。

一个月后,女子伤势痊愈。她找到颜酒,没有多余的废话,单膝跪地:“毒蝶堂,兰部,兰心。谢大人救命之恩。此命,归大人了。”

颜酒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冷冽、气息内敛的女子,红瞳微闪:“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我救你,是交易。我需要毒蝶堂的力量,也需要一个可靠的联络人。”

兰心抬头,直视颜酒:“大人想要什么?”

“情报。力量。绝对的忠诚。”颜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相应的,我会给你们提供庇护、资源和……一个足以让毒蝶堂凌驾于所有江湖势力之上的靠山。”

兰心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此事,非我所能定夺。需禀明堂主。”

“可以。”颜酒点头,“带我去见她。”

数日后,帝京西郊,一座香火冷清、破败不堪的“玄女观”内。

颜酒见到了毒蝶堂的堂主。

出乎意料,并非想象中凶神恶煞的老妪或妖艳妇人。那是一个穿着朴素道袍,气质温婉娴静,如同邻家碧玉般的年轻女子。她正在院中安静地清扫落叶,动作轻柔,仿佛与世无争。

然而,当颜酒走近,女子抬起头,那双看似温柔的眸子深处,一闪而过的却是洞察一切的锐利和久居上位的冰冷威仪。她看着颜酒,目光在她异于常人的白发(此时颜酒已不再刻意染发,任由其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少年白)和那双低垂却难掩血色的红瞳上停留了一瞬。

“严大人?”女子的声音也如其人,温婉柔和。

“刘堂主?”颜酒用的是她探听到的堂主姓氏。

女子微微一笑,放下扫帚:“贫道刘念。大人里面请。”

观内密室,烛火昏黄。没有寒暄,直入主题。

“严大人想要什么?”刘念亲手为颜酒斟上一杯清茶,动作优雅。

“合作。”颜酒开门见山,“我为堂主提供官面上的庇护,让毒蝶堂的生意在帝京乃至各州畅通无阻,甚至……可以洗白部分力量,渗透进官府的情报系统。而堂主,需为我所用。情报,我要最核心、最隐秘的;人手,我要最精锐、最忠诚的;必要时,替我清除障碍。”

刘念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代价呢?毒蝶堂的忠诚,很贵。”

“权力。”颜酒的红瞳在烛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我能给你的,是让毒蝶堂不再隐匿于黑暗,成为真正掌控帝国阴影的‘无冕之王’。你的姐妹,不必再刀口舔血,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于阳光之下,甚至……身居高位。”

刘念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波澜。她看着颜酒年轻却深不可测的脸,沉默良久。

“我如何信你?”

颜酒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印,放在桌上。那是詹事府少詹事的官印。“以此为凭。我若负约,堂主尽可取我性命,此印亦可作为扳倒我的证据。”

刘念的目光在官印和颜酒的脸上来回扫视,最终,她缓缓伸出手,覆在官印之上:“毒蝶堂,从此听凭大人差遣。只望大人……勿忘今日之言。”

两只手,一只白皙修长却隐含力量,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书卷气,隔着冰冷的官印,达成了这桩改变帝国命运的交易。

有了毒蝶堂这张庞大的暗网,颜酒如虎添翼。弘昌帝的一举一动,朝中重臣的隐秘,乃至后宫妃嫔的动向,都源源不断地汇聚到她手中。她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开始在帝国的棋盘上,从容落子。

弘昌二年,机会再次降临。

弘昌帝墨宸比他父亲更加迷信长生。在佞臣的蛊惑下,他耗费巨资,在宫内修建了一座奢华的道观——“长春观”,供奉三清,并广招所谓的“有道之士”入宫炼丹讲法。一时间,宫内乌烟瘴气,道士横行。

颜酒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她通过刘念,物色了一位精于炼丹、口才便给且背景“干净”的道士,化名“玄阳子”,并巧妙安排其“偶遇”一位受弘昌帝宠信、负责采办炼丹材料的宦官。在重金开路和玄阳子舌灿莲花的吹嘘下,这位宦官很快将其引荐入宫。

玄阳子深谙弘昌帝心思,所炼丹药不仅“仙气缭绕”,服下后更是令人精神焕发,龙精虎猛(实则是透支精元的虎狼之药)。弘昌帝大喜,对玄阳子宠信有加,几乎言听计从。

颜酒的杀招,就藏在这些“仙丹”之中。玄阳子按照她的指示,在丹药中加入了一种极其微量、无色无味的慢性剧毒——来自西域的“蚀心散”。此毒单独服用,短期内并无明显症状,只会让人精神略感疲惫。但若与弘昌帝日常饮用的、一种来自江南贡品“云雾茶”中的特殊成分结合,便会悄然侵蚀心脉,最终导致心力衰竭而亡,症状……如同操劳过度,猝死于案牍。

计划进行得悄无声息。弘昌帝的身体在“仙丹”和“蚀心散”的双重作用下,看似红光满面,实则内里早已被蛀空。他开始频繁感到胸闷、心悸,太医院诊断多为“操劳国事,心力交瘁”,开的也都是些温补调理之药,毫无作用。

弘昌四年,秋狝大典。

皇帝兴致勃勃,亲自挽弓射猎。就在他追逐一头雄鹿,策马狂奔之际,突然脸色一白,猛地捂住胸口,一口黑血狂喷而出!随即眼前一黑,从狂奔的骏马上栽落下来!

“陛下——!”随扈的侍卫、大臣、太监们魂飞魄散,乱作一团。

弘昌帝被紧急抬回行宫。经太医全力抢救,虽暂时保住性命,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如同废人。消息传回帝京,朝野震动。太子年幼,主少国疑,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颜酒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弘昌帝已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她需要再推一把。

当夜,行宫寝殿。弘昌帝气若游丝地躺在龙床上,身边只有几个心腹太监和轮值的太医。玄阳子“奉旨”为陛下祈福诵经,悄然进入殿内。他借着整理香炉的机会,将指甲里藏着的一点无色粉末,弹入了皇帝饮用的参汤之中。

那粉末,是浓缩的“蚀心散”精华。它像一个引信,瞬间引爆了皇帝体内积累到临界点的毒素!

弘昌帝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睛惊恐地凸出,死死地盯着帐顶。短短几息之后,便彻底没了声息。

“陛下……驾崩了!”太医颤抖着宣布。

短短四年,第二位皇帝,死于颜酒之手!

消息传开,天下哗然。年仅八岁的太子墨昀在灵前即位,成为新的傀儡皇帝。而在这场惊天变故中,以“纯臣”面目示人、且在两位皇帝“病重”期间表现出卓越理政能力的詹事府少詹事严九霄,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弘昌帝临终前指定的几位顾命大臣,或因年迈,或因卷入权力倾轧而失势。朝堂之上,急需一位能平衡各方、稳定局势的强权人物。

在刘念控制的毒蝶堂暗中运作下,在颜酒早已布下的棋子的推波助澜下,年仅二十四岁的严九霄,以其“救两帝之功”、过人才干和“孤臣”身份,被推举为内阁首辅,总揽朝政!

当那身象征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深紫色仙鹤补子官服加身,颜酒站在金銮殿的丹墀之上,看着脚下匍匐的群臣,看着龙椅上那个懵懂无知的小皇帝,心中没有半分激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和滔天的恨意终于得偿的扭曲快感。

十年!从地狱爬回人间!从逃犯到首辅!她终于站在了权力的巅峰!

她不再是颜酒,她是严九霄,她是当朝首辅,权倾朝野的“白衣卿相”——白发如雪,红瞳如血,妖异而威严。

散朝后,她屏退左右,独自一人来到了颜氏旧宅。这座曾显赫一时、又惨遭查抄的府邸,早已荒废破败,杂草丛生,蛛网密布,处处透着凄凉。

颜酒站在荒芜的庭院中,看着那熟悉的亭台楼阁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她缓缓跪下,从怀中取出三炷清香点燃,插在冰冷的泥土中。青烟袅袅,直上铅灰色的天空。

“父亲……大哥……二哥……”她低声呢喃,声音沙哑,红瞳中终于抑制不住地涌出滚烫的泪水,混合着无边的恨意和一丝深藏的脆弱,“女儿……为你们报仇了。那两个狗皇帝……都死了!你们……看到了吗?”

泪水滴落在冰冷的泥土里,瞬间消失不见。风吹起她雪白的发丝,拂过她满是泪痕的脸颊。

“还不够……”她抬起头,红瞳中重新燃起冰冷的火焰,“墨家的江山还在!墨家的血脉还在!我要这江山……为你们陪葬!”

她站起身,擦干脸上的泪痕,又恢复了那个冷峻、深不可测的白衣首辅。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承载着家族荣耀与毁灭的废墟,转身,决然离去。宽大的紫色官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招展的复仇之旗。

新的棋局,已经开始。而这一次,她的对手,将是那个远在边关、手握重兵、同样背负着血海深仇归来的男人。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