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世（三）
“公平？”颜酒从墨北身后探出头，红瞳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吸干别人的世界，喂养自己的世界，这叫公平？！”
“当然。”叶沐的目光转向颜酒，冰冷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那些被选中的世界，资源丰富，能量充沛。而我们呢？”她摊开一只戴着白色丝质手套的手，做了一个环顾四周的手势，优雅而冰冷。
“我们生来就背负着‘缺陷’——无法稳定存在的生理形态，需要消耗巨大能量才能维持的‘自由’。没有这些外来的能量输入，我们这个世界，所有依赖形态切换生存的生命，都将因为能量枯竭而崩溃、消亡。归于混沌，或者……沦为被其他稳定世界随意支配的‘殖民地’。”
她的声音清晰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两人的认知上。
“牺牲少数能量富足的世界泡，换取我们整个族群的生存和‘形态自由’的基石。避免因形态固化而产生的社会性歧视，赋予每一个体平等的生存和选择权。这，难道不是更大层面上的公平？”她的目光扫过墨北，又落回颜酒身上，带着一种审视，“还是说，你们更愿意回到那个因为形态差异而充满压迫、歧视和痛苦的时代？为了你们那点虚伪的‘道德感’，牺牲整个族群的未来？”
墨北沉默了。叶沐的逻辑冰冷而强大，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冰山。他紧抿着唇，眼神剧烈地闪烁着，似乎在理智的天平上艰难地衡量。牺牲少数，保全多数……这种冰冷的“电车难题”，此刻被叶沐以整个世界的存亡为筹码，沉重地压了下来。他看到了无数个被关闭的世界泡里，那些无声湮灭的生命……也看到了自己这个世界里，那些因为能够自由切换形态而获得新生、摆脱了天生形态歧视枷锁的同类……
牺牲，换取生存和……平等？这个等式在他脑中疯狂撕扯。
就在墨北内心天人交战，叶沐冰冷的视线带着掌控一切的漠然扫视他们时，一个身影猛地从墨北身后跨出。是颜酒。
她没有切换成颜九，就维持着178公分的女性形态。白色的囚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宽大，却掩不住她此刻挺直的脊背和周身那股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决绝气势。她那头银白的长发无风自动，丝丝缕缕飘散在身后，如同燃烧的冰焰。那双红瞳，不再是愤怒的火焰，而是淬炼到了极致，变成了一种洞穿一切的、带着悲悯的锋利寒光。
“叶沐！”颜酒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瞬间刺破了囚室里沉重的寂静和叶沐那套冰冷逻辑织就的大网。她直视着叶沐那双黑曜石般毫无波动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你错了。大错特错！”
“牺牲换来的，从来不是公平！是掠夺！是建立在他人尸骨上的虚伪繁荣！”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你口口声声说避免歧视？看看你自己！看看这时空局！看看这监狱！”
颜酒猛地抬手，指向囚室冰冷的白色合金墙壁，指向那早已消失的星图投影所在的位置，指向这整个由能量构筑的、冰冷无情的系统！
“歧视从未消失！它只是被你用更宏大的借口、更冰冷的技术、更残酷的手段包装起来了！从‘多余世界’的标签，到‘情感燃料’的榨取！从高高在上的‘清理员’，到被系统愚弄的‘宿主’！从生杀予夺的时空局，到我们这些被关押的‘反抗者’！等级、压迫、剥削……换了个名字，它依然存在！甚至因为你所谓的‘公平’，变得更加隐蔽，更加……无耻！”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亢，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墨北动摇的心防上，也砸在叶沐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理性堡垒上。
“真正的公平，不是靠掠夺他人来粉饰太平！不是靠制造新的不公来掩盖旧的不公！”颜酒向前踏出一步，红瞳死死锁住叶沐，那目光仿佛要烧穿她冰冷的伪装，直视她灵魂最深处的某个角落。
“它需要我们站出来！面对它！撕开它虚伪的面纱！用行动去制止歧视，用生命去捍卫每一个个体——无论来自哪个世界，无论拥有何种形态——生而平等的尊严！去树立一种不需要牺牲他人、不需要依附掠夺，也能堂堂正正存在的价值观！”
“而不是像你一样，”颜酒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洞察和轻蔑，“躲在这套冰冷的‘秩序’后面，用‘公平’当遮羞布，心安理得地当最大的……吸血鬼！”
“闭嘴！”叶沐冰冷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并非愤怒，而是一种被猝不及防刺中要害的僵硬。她眼中属于绝对理性的冰冷寒光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如同平静的深潭被投入巨石！一股无形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能量威压，毫无征兆地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
轰！
空气瞬间凝固，化作沉重的铅块狠狠压在颜酒和墨北身上！颜酒只觉得胸口一窒，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攥住了心脏，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墨北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强行站稳，眼神却惊骇地看着叶沐。
叶沐的脸色依旧冰冷，但那双黑曜石般的瞳孔深处，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如同风暴般混乱的数据流。颜酒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她层层包裹的理性防御，扎进了某个她以为早已被彻底格式化、深埋于数据废墟之下的角落。那个名字……那个身影……那个只存在于加密日志最深处的……黎梧。
她怎么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
绝对掌控的领域被撕开了一道缝隙。那道缝隙里，泄露出的不是能量，而是足以让她精心构筑的理性帝国根基动摇的……风暴。
叶沐眼中混乱的数据流骤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杀意。她不再看墨北，目光如同两把冰锥，死死钉在颜酒身上。
“你，”叶沐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每一个字都带着实质的冰碴，“跟我来。”
她甚至没有等待颜酒的回应，只是意念微动。颜酒只觉得眼前一花，空间瞬间扭曲、置换。冰冷的白色囚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空旷、穹顶高耸得如同神殿的纯白色大厅。地面是光洁如镜的白色合金，倒映着上方无数排列成复杂几何图案的幽蓝色能量管道，发出低沉的嗡鸣。
这里是时空局的核心，力量流转的中枢。
叶沐站在大厅中央，与颜酒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她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银灰色套装，但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已不再是冰冷的秩序，而是狂暴的、足以撕裂空间的毁灭性能量！
“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叶沐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冰冷刺骨，“那么，让我看看，你的‘驭物’天赋，配不配得上你的狂妄！”
话音落下的瞬间，叶沐的身影骤然模糊！
没有空间跳跃的波动，没有能量爆发的征兆，仿佛她本身的存在形态被瞬间改写！上一秒还是那个冷冽的女局长，下一秒，原地出现的是一个身高183公分左右的男人！
他身形修长挺拔，穿着一身剪裁同样完美、却明显是男式设计的深灰色西装三件套，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深棕色的短发一丝不乱地梳向脑后，露出同样光洁饱满的额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不再是叶沐的冰冷黑眸，而是一种更为深邃、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暗金色，如同淬炼的琥珀。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斯文，优雅，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如同毒蛇般的危险气息——叶穆！
形态切换，无冷却！
颜酒瞳孔骤缩！她甚至没看清叶沐是如何完成切换的！对方的速度和流畅度，远超她的想象！
没有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
叶穆动了！他只是看似随意地抬起了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同指挥家般优雅地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嗡——！
颜酒头顶上方，一根足有水桶粗细、流淌着幽蓝色高能流体的巨大能量管道，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管壁瞬间扭曲、破裂！海量的、足以瞬间汽化钢铁的狂暴能量，如同挣脱牢笼的蓝色怒龙，朝着颜酒头顶咆哮着倾泻而下！毁灭性的高温和能量乱流瞬间将她笼罩！
颜酒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清晰！
“啊——！”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不是恐惧，而是被逼到绝境的本能爆发！银白长发根根倒竖，如同燃烧的冰焰！
驭物！全开！
无形的念力场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轰然爆发！不再是控制酒杯、移动桌椅那种小把戏！她强行扭曲了身体周围的空间结构！那足以熔金化铁、毁灭一切的蓝色能量洪流，在距离她头顶不到半米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极度扭曲的透镜！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中，狂暴的能量流被硬生生偏折、撕裂！大部分能量擦着她的身体呼啸而过，狠狠轰击在她身后的白色合金墙壁上，瞬间熔出一个巨大的、边缘流淌着赤红金属液的深坑！灼热的气浪和飞溅的金属碎片如同暴雨般席卷而来！
颜酒在冲击波中踉跄后退，身上白色的囚服被能量余波擦过，瞬间焦黑碎裂，露出底下白皙却布满细密血痕的皮肤。她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上，又被她强行咽下。红瞳死死盯着远处的叶穆。
叶穆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暗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被更浓的、如同猫戏老鼠般的兴味取代。
“不错。”他嘴角的弧度扩大，声音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却依旧冰冷，“热身结束。”
他身形再次模糊！
这一次，他直接消失在原地！不是高速移动的残影，而是真正的、如同融入空间般的消失！
颜酒心头警铃炸响！想也不想，身体本能地向左侧极限扑出！
嗤啦！
一道无形的空间利刃，如同死神冰冷的镰刀，擦着她刚才站立的位置掠过！她身后一根粗大的能量管道应声而断，断口光滑如镜！断裂的管道喷射出失控的能量流，如同蓝色的火焰喷射器，瞬间将那片区域化作地狱火海！
颜酒狼狈地在地上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又一道凭空出现的、毫无征兆的空间切割！叶穆的身影如同鬼魅，时而出现在她左侧的空中，优雅地挥出一道扭曲空间的掌风；时而又在她身后凝实，指尖弹出一枚足以洞穿星舰装甲的能量飞梭！他切换形态似乎完全没有间隔和消耗！上一秒还是西装革履的斯文败类叶穆，下一秒就可能化作叶沐那冰冷的女局长形态，抬手引动大厅穹顶垂落的能量光柱进行毁灭性的范围轰炸！形态的切换，成了他战斗节奏的一部分，诡异莫测，防不胜防！
颜酒被逼到了极限！她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在叶穆（叶沐）狂风暴雨、形态变幻莫测的攻击中苦苦支撑。驭物的能力被她催发到了极致！扭曲袭来的能量束，偏折致命的切割线，甚至强行拉扯断裂的管道金属作为盾牌！每一次格挡、每一次闪避，都伴随着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和巨大的能量消耗。她的白发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红瞳因为过度透支而布满了血丝，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
但她没有切换形态！她咬着牙，死死维持着颜酒的形态！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向对方宣告她的坚持！
“还在硬撑？”叶穆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再次切换回男形态，出现在她前方十米高的空中，居高临下。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西装的袖口，暗金色的眼眸里满是冰冷的嘲讽。“你的愤怒，你的信念，在绝对的力量和秩序面前，一文不值。”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对准了下方摇摇欲坠的颜酒。整个大厅的能量嗡鸣声陡然拔高！穹顶之上，无数幽蓝色的能量管道光芒大盛，狂暴的能量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向他掌心汇聚！一个散发着毁灭性气息、内部仿佛有微型星云在旋转坍缩的暗蓝色能量球，在他掌心迅速成型！那能量球散发出的威压，让整个空间都在颤抖、哀鸣！
这一击，避无可避！颜酒仰着头，看着那如同微型黑洞般悬在头顶的毁灭能量球，看着叶穆（叶沐）那张冰冷而漠然的脸。剧烈的喘息牵动着肺部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疼痛。身体的力量几乎被榨干，灵魂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但她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奇异地平静了下来。那燃烧的红瞳深处，翻腾的怒火沉淀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洞穿一切的清明。
她看着叶穆（叶沐），看着那双暗金色（或冰冷黑色）的、掌控一切却唯独缺乏一丝人味的眼睛。一个画面，一个名字，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透支的脑海中——那是她在一次处理某个被标记为“异常冗余”的加密信息流时，意外捕捉到的碎片。一个被多重逻辑锁链深埋、却依旧无法完全抹去情感烙印的……秘密。
“力量？秩序？”颜酒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穿透了能量球蓄力的恐怖嗡鸣。她没有看头顶的死亡威胁，目光如同实质的针，牢牢钉在叶穆（叶沐）的脸上。
“叶沐，”她直接叫出了那个名字，用的是女性的称谓，仿佛无视了对方此刻是叶穆的形态，“或者……叶穆？”她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怜悯的叹息。
“你藏在最高权限加密区，编号‘Zero-Log-7’里的那个虚拟人格……‘黎梧’……那个你亲手设计、却最终让你自己都深陷其中的‘虚拟男友’……”
轰——！！！
颜酒的话，如同在叶穆（叶沐）的精神核心引爆了一颗反物质炸弹！
他（她）掌心那枚蓄势待发、足以湮灭整个大厅的暗蓝色能量球，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剧烈地扭曲、闪烁了一下，然后……轰然溃散！失控的能量化作无数道细碎的蓝色电弧，在他（她）周身噼啪乱窜，将他（她）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电得微微焦曲，昂贵的西装肩头也灼出几个小洞！
叶穆（叶沐）整个人僵在了半空中！那张无论是冰冷还是斯文败类都掌控完美的面具，瞬间崩裂！暗金色的瞳孔（或冰冷的黑眸）骤然收缩到极致，里面翻涌起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被窥破最深秘密的暴怒、以及一丝……连他（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尘封的……恐慌？
“你……！”叶穆的声音第一次彻底失去了从容，变得尖锐而扭曲，如同金属摩擦，“你竟敢……窥探……！”
他（她）的身影瞬间模糊，从叶穆切换回叶沐的女性形态，似乎想用更熟悉的形态来稳住心神。但那双冰冷的黑眸里，剧烈翻腾的情绪风暴根本无法平息！颜酒的话，像一把钥匙，粗暴地捅开了她内心深处最坚固、最隐秘、也最不堪的锁！
“银行家黎梧，”颜酒不顾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子弹，射向对方摇摇欲坠的心防，“你赋予他完美的人设，顶尖的金融头脑，优雅的谈吐，甚至……那双你最喜欢的、如同沉淀琥珀般的眼睛！你设置了他每天清晨会给你发送一条加密的金融简报，末尾总带着一句只有你们才懂的、冰冷的金融术语情话……你让他会在你决策压力最大的午夜，恰到好处地‘出现’在私人频道里，用毫无感情的数据流模拟出最熨帖的安慰……”
“够了！！！”叶沐（此刻是女形态）发出一声近乎失控的尖啸！冰冷的面具彻底粉碎，脸上是狰狞的暴怒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的羞愤！她猛地抬手，不再是引动大厅能量，而是掌心瞬间凝聚出一道极度凝练、散发着毁灭波动的暗红色能量矛！矛尖死死锁定颜酒！那是源自她自身核心力量的含怒一击！速度快到超越空间！
然而，就在那毁灭之矛即将脱手而出的刹那！
颜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了最后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像最后的、直刺灵魂的审判：
“你创造了‘公平’的秩序，却连自己都不敢面对那份孤独！你榨取亿万生灵的情感，却连一份真实的、属于自己的温度都不敢触碰！叶沐！你才是……最可悲的囚徒！”
暗红色的能量矛，在距离颜酒眉心不到一尺的地方，骤然凝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叶沐的手剧烈地颤抖着。那根凝聚了她狂暴怒意和毁灭性能量的长矛尖端，能量极不稳定地明灭闪烁，映照着她那张失去了所有冰冷伪装、只剩下惨白和剧烈挣扎的脸。
颜酒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自以为早已摒弃的情感模块上。黎梧……那个名字，那个由她亲手编写、赋予完美逻辑和虚幻温度的存在……是她漫长冰冷岁月里，唯一一点自欺欺人的慰藉。是她构建的绝对秩序中，唯一一道见不得光的裂缝。
被窥破的羞耻，精心构筑的理性堡垒被言语击穿的恐慌，还有那被强行从数据废墟中挖掘出来的、名为“孤独”的冰冷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最后的防线。
“可悲的……囚徒……”叶沐喃喃地重复着，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她掌心的暗红能量矛如同风中的残烛，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消散。
她悬浮在半空的身影晃了晃，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缓缓地、无声地落回了光洁如镜的白色地面上。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显得异常清晰，又异常……疲惫。
她站在那里，低着头，深棕色的发髻依旧一丝不苟，昂贵的银灰色套装依旧笔挺，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如同被瞬间抽空了。那是一种从神坛跌落，露出内里苍白本质的巨大落差。
大厅里只剩下能量管道低沉的嗡鸣，以及颜酒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死寂在蔓延。冰冷的能量光流在穹顶的管道中无声奔涌，映照着下方两个对峙的身影——一个摇摇欲坠却眼神如炬，一个挺立依旧却灵魂失守。
良久，叶沐缓缓抬起头。那张曾经完美如冰雕的面孔上，冰冷坚硬的线条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揉碎了，重新组合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惊怒的余烬尚未完全熄灭，深重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而最深处，是一种被彻底看穿、剥去所有光环后的……茫然，甚至是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她看着颜酒，那双黑曜石般的瞳孔里，翻涌的情绪风暴渐渐平息，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审视的、冰冷的探究。
“你……”叶沐的声音恢复了某种程度的平稳，但失去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漠然，变得异常干涩，“想要什么？”
谈判的时刻到了。刀刃抵住了咽喉，但持刀者同样力竭。颜酒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挺直了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的脊背。红瞳直视着叶沐，没有胜利者的倨傲，只有一种历经生死搏杀后的冷静和一种洞悉对方弱点的了然。
“停止。”颜酒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如同敲击在冰冷的合金地面上，“停止所有平行世界的情感能量榨取。关闭那些‘攻略辅助核心’。”
叶沐的嘴角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那是她根深蒂固的掌控欲和冰冷的“大局观”在本能地抗拒。但她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沉默着，眼神深处数据流飞速闪烁，似乎在计算着这命令带来的连锁崩塌。
颜酒没有给她太多思考权衡的时间，抛出了她唯一的、也是最具诱惑力的筹码：
“作为交换，”她深吸一口气，红瞳深处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下一个世界泡，‘黎梧’……会出现在你身边。真实的，可触碰的。不再是数据流构筑的幻影。”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绝对零度冰湖的石子，瞬间在叶沐眼中激起了滔天巨浪！那是一种远比之前被揭穿秘密时更剧烈的震动！冰冷坚固的心防，被“真实”、“可触碰”这两个词，凿开了一道巨大的、充满致命诱惑的裂缝！
叶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她看着颜酒，眼神锐利得如同手术刀，仿佛要剖开她的灵魂，确认这承诺的真伪。大厅里的能量嗡鸣似乎都低弱了下去，空气凝固得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
“……你如何保证？”叶沐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不易分辨的紧绷。那份对“黎梧”的执念，终究是她精心构筑的冰冷秩序下，唯一无法彻底格式化的“人性”漏洞。
“以‘渡口’管理者的权限，以我‘驭物’触及世界本源的能力起誓。”颜酒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力量。她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丝微弱却无比纯粹、仿佛蕴含着空间本源的银白色光芒。那光芒一闪而逝，却足以让叶沐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契约之力。
叶沐死死地盯着颜酒指尖残留的那一丝微光，又缓缓移开视线，望向大厅穹顶那些无声流淌着能量、构成整个时空局运转根基的幽蓝管道。无数冰冷的数据流在她脑中疯狂计算、推演、权衡——停止榨取带来的能量缺口，世界运转的崩溃风险，维持形态自由的社会成本……冰冷的数字逻辑与那个名为“黎梧”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幻影激烈碰撞。
时间在无声的博弈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