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世（二）
“没时间解释！”他猛地探身，隔着吧台一把攥住颜酒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和一种冰冷的、如同被毒蛇盯上的危机感。“时空局的人！我被通缉了！那天晚上你帮我挡了追兵，他们查到了这里！你也跑不掉！”他指尖轻轻一点，装置中央那颗搏动的暗红光点骤然放大投影在空气中。那不再是光点，而是一个模糊的、痛苦扭曲的人形虚影！无数细微到极致的、闪烁着各色光芒的能量丝线从虚影中被强行抽离出来，汇入装置外围旋转的星云结构里。那些光芒……是喜悦的金色、悲伤的深蓝、愤怒的赤红、爱慕的柔粉……是所有激烈而纯粹的情感光谱！
颜酒倒抽一口冷气，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明白了！那些被系统宿主“攻略”的目标，他们的情感、精神，甚至灵魂本源，都被这可怕的装置当成了……“燃料”？
“它吸食的，是目标最激烈、最纯粹的情感波动和精神能量。”墨北的声音像冰冷的铁块，砸在颜酒的心上，也砸碎了他们赖以生存的世界的根基。“榨取，提纯，压缩……然后通过我们无法理解的深层空间通道，输送给这里。”他的目光扫过这个破败的图书馆，扫过他们疲惫的身体，最终定格在颜酒震惊的脸上。
“供给谁？供给这个能让我们自由切换形态、能让我们穿梭平行世界的‘主世界’！供给时空局维持它庞大运转所需的恐怖能量！供给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永无止境的贪婪！”
墨北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充满了自嘲和彻骨的悲凉。
“什么‘多余世界清理员’？什么‘情报中转站’？什么‘性别自由’的天堂？”
“颜酒，我们不过是这庞大吸血机器上……一颗颗自以为是的齿轮。”
“而所谓的‘攻略’，不过是榨取平行世界灵魂的……榨汁机。”
真相如同宇宙深寒的真空，瞬间抽干了颜酒肺里所有的空气。她靠在冰冷的书架上，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愤怒和冰冷。
“榨汁机……”颜酒喃喃重复，红瞳里燃烧起从未有过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她看着墨北掌心那个依旧在无声抽取着“燃料”的冰冷装置，只觉得一阵恶心反胃。
“所以，你那次任务失败……被追杀……是因为你发现了这个？”
“不止发现。”墨北合拢手掌，那令人作呕的装置投影瞬间消失。他眼神锐利如刀锋，“我试图破坏一个大型‘情感收割节点’，就在K-7世界泡。可惜，功亏一篑，还暴露了自己。时空局不会容忍任何一个知晓真相并试图反抗的‘齿轮’。”
“他们……”颜酒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关闭那些所谓的‘多余世界’，也是为了……能量？”
“一部分是。”墨北点头，眼神凝重，“那些世界泡能量枯竭，无法再提供足够的‘燃料’，留着反而是负担。但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那些世界泡里，有像我一样开始察觉真相的‘杂质’存在，需要被‘清理’掉。”
图书馆死一般的寂静被窗外隐约传来的能量引擎特有的低沉嗡鸣打破。
墨北脸色骤变：“走！”
他一把抓住颜酒的手腕，两人再次撞入扭曲的空间光幕。这一次，逃亡的终点不再是侥幸的喘息，而是一张早已张开的巨网。
他们从一个弥漫着甜腻花香的世界刚刚跃出，落脚点是一片冰冷的合金平台。刺目的白色强光瞬间亮起，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进眼睛。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的警报声浪席卷而来！
“目标锁定！能量压制启动！”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巨大空旷的空间中回荡。无数道淡蓝色的能量光束如同实质的锁链，从四面八方激射而至，瞬间缠绕在颜酒和墨北身上。那力量庞大而粘稠，仿佛陷入了凝固的深海，别说形态切换，连动一动手指都变得异常艰难。
颜酒闷哼一声，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向冰冷的合金地面。她奋力挣扎，白发在强光下如同燃烧的银色火焰，红瞳中怒火滔天，却撼动不了那能量枷锁分毫。她看到旁边的墨北，也被同样的光束束缚，身体微微颤抖，脸上是彻底失败的灰暗和一种意料之中的疲惫。
沉重的合金闸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两队身着银灰色全覆盖式装甲、手持制式能量步枪的特勤队员如同冰冷的雕塑，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沉默地围拢上来。枪口闪烁着危险的能量光芒，牢牢锁定着地上动弹不得的两人。
结束了。颜酒绝望地想。榨汁机的齿轮，终究逃不过被更换或废弃的命运。她闭上眼，不再徒劳挣扎，只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荒谬。
沉重的合金闸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没有预想中的审讯室，没有严刑拷打。他们被粗暴地分开，各自投入了一个纯白色的单人囚室。
囚室不大，四壁、天花板、地面都是毫无缝隙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合金材质。没有窗户，没有家具，只有角落一个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圆形凹槽，大概是排泄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消毒水和静电混合的、冰冷的无机质气味。绝对的安静，绝对的单调，足以逼疯任何一个正常人。
颜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曲起膝盖。频繁切换形态和空间跳跃带来的灵魂撕裂感尚未平复，又被这死寂的囚禁无限放大。她闭上眼，墨北揭露的真相在脑海中反复冲撞——“榨汁机”、“情感燃料”、“主世界的吸血鬼”……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剧痛。愤怒像岩浆在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她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白色墙壁上。
咚！
沉闷的响声在狭小的囚室里回荡，指骨传来清晰的痛感。墙壁光滑如镜，连一丝凹痕都没有留下。
就在这时，她正对面的墙壁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不再是单调的白光，而是浮现出一片深邃的、缓缓旋转的宇宙星图。星图中央，无数道纤细如发丝的、闪烁着不同颜色光芒的能量流，如同活着的血管，从星图的边缘——那些代表着不同平行世界的光点中——被强行抽取出来，汇聚向星图中心一个巨大、幽暗、如同心脏般搏动的漩涡。
漩涡每一次收缩，都贪婪地吞噬着海量的彩色能量流。而随着它的搏动，颜酒能清晰地感觉到，囚禁着自己的这间纯白囚室，那无处不在的、压制着她力量的力场，似乎也同步增强了一丝！
这就是真相！如此直观，如此赤裸！她的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寄生虫，无数的平行世界就是它的宿主！那些所谓的“攻略系统”，就是扎进宿主血管的口器！而时空局，就是这吸血机器的冰冷中枢！
颜酒死死盯着那星图中央搏动的幽暗漩涡，红瞳里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涌而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中那被欺骗、被利用、被当成同谋的巨大屈辱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小时。囚室的门无声地滑开了。
颜酒猛地抬头，看到墨北站在门口。他显然也经历了同样的囚禁，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神却异常沉静，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身后没有守卫。
墨北走了进来，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
“看到了？”他声音低沉，目光扫过墙壁上那幅无声控诉的星图。
颜酒咬着牙，点了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还不是全部。”墨北走到囚室中央，站定。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那个曾经展示过的、用于抽取情感能量的微型装置再次悬浮出现。但这一次，他手指飞快地在虚空中划动，动作精准得如同在编写最复杂的代码。
嗡……
一阵极其细微的震动传来。墙壁上那幅巨大的星图仿佛受到了干扰，中心漩涡的搏动出现了一丝紊乱。紧接着，星图的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代表某个遥远世界泡的光点，骤然亮起，投射出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红色光线！这道红线如同有生命般，无视了星图原本的能量流向，直接刺穿了那些代表能量抽取管道的彩色丝线，顽强地、艰难地向着星图中央那个巨大的幽暗漩涡延伸！
“这……”颜酒猛地站起，红瞳死死盯着那道倔强的红线。
“我留下的后门。”墨北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手指的动作越来越快，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一个濒临关闭的‘多余世界’。我在那里植入了一段‘溯源代码’，像一滴染血的墨水。它能短暂地、逆向追踪被抽取能量的最终流向……”他抬起头，目光如炬，指向星图中央那个搏动的巨大幽暗漩涡。
“……直指核心！时空局的能量主控中枢！”
颜酒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明白了墨北的意图！这个疯子！他不仅要揭露真相，他还要直捣黄龙！
“机会只有一次！”墨北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在我标记出精确坐标的瞬间！用你最强的力量，攻击那里！破坏能量流向！哪怕只造成一秒钟的紊乱，也能让整个时空局陷入短暂的瘫痪！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通知所有我们能触及的、被蒙蔽的‘清理员’和‘宿主’！让这个该死的吸血机器，从内部崩坏！”
他的话音未落，那道顽强延伸的红色光线，在无数代表能量抽取管道的彩色丝线中左冲右突，终于刺破了最后一层阻碍，如同离弦之箭，狠狠钉在了星图中央幽暗漩涡的最核心位置！一个微小却异常刺眼的红色坐标标记，瞬间在漩涡中心点亮！
就是现在！
颜酒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沸腾！压抑的愤怒、被囚禁的屈辱、对真相的憎恶……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甚至没有切换形态，就站在原地，属于颜九的狂暴力量和属于颜酒的精准控制在她体内完美融合。她发出一声尖啸，不再是人类的声音，更像是某种被激怒的远古凶兽！
无形的念力被她压缩到极致，如同亿万根无形的钢针，从她周身每一个毛孔迸发！空气被瞬间撕裂，发出刺耳的爆鸣！整个纯白的囚室剧烈地颤抖起来，墙壁上柔和的白光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那道凝聚了她所有怒火和力量的无形冲击，如同超新星爆发，精准无比地轰向星图中央那个刺眼的红色坐标！
轰——！！！
无声的巨响在灵魂层面炸开！
墙壁上那幅巨大的星图猛地一滞！中央那个搏动的幽暗漩涡，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骤然向内塌陷、扭曲！无数条原本有序流淌的彩色能量管道瞬间崩断、紊乱，爆发出刺眼欲盲的强光！整个囚室的力场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轰然消散！颜酒感到身上那沉重的枷锁瞬间消失！
成功了！颜酒踉跄一步，巨大的消耗让她眼前发黑，但她强撑着站住，脸上带着狂喜和一丝虚弱的狰狞。
然而，狂喜仅仅持续了一瞬。
囚室的门，在星图崩溃的强光中，悄无声息地滑开了。
一个身影站在门口。
那是一个女人。她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穿着一身剪裁极度考究、一丝不苟的银灰色行政套装，每一根线条都透着冰冷的秩序感。深棕色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没有一丝碎发、紧到近乎苛刻的发髻，露出光洁饱满、弧度完美的额头。她的脸孔是那种极具雕塑感的美丽，鼻梁高挺，唇线薄而清晰，只是那双眼睛——如同两颗打磨完美的黑曜石，深邃、冰冷，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温度，只有绝对的理性和掌控一切的漠然。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刻意散发出强大的气场。但整个空间仿佛瞬间被冻结了。刚刚因为能量中枢紊乱而狂暴失控的能量乱流，在她出现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抚平，温顺地平息下去。墙壁上闪烁的白光稳定下来，囚室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秩序感。
叶沐——秩序、规则、掌控的化身。无需任何标签，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清晰的注解。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囚室内僵立的两人，最后落在墙壁上那幅正在缓缓消散、只留下无数能量残影的星图上。那双冰冷的黑眸里，没有愤怒，没有意外，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了然。
“墨北清理员，颜酒中转员。”她的声音响起，如同冰珠落在玉盘上，清脆、悦耳，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很精彩的尝试。可惜，秩序，不容破坏。”
她的目光转向颜酒，那双黑曜石般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数据流闪过的光芒。
“尤其是你，颜酒。你拥有的‘驭物’天赋，本不该浪费在无谓的反抗上。”她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颜酒试图隐藏的秘密。
颜酒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这个女人……她怎么会知道？！
墨北踏前一步，将因为脱力和震惊而微微颤抖的颜酒挡在身后。他挺直了脊背，尽管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锐利如昔，毫不退缩地迎上那女人冰冷的目光。
“叶沐局长。”墨北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了然，“或者说，时空局的‘大脑’？‘情感收割计划’的总设计师？为了维持这个世界的运转，为了所谓的‘形态自由’，把无数平行世界当成你的能量牧场？这就是你口中的‘秩序’？”
叶沐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绝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对某种天真想法的冰冷嘲弄。
“牧场？不，墨北清理员，你依然在用感性的、狭隘的视角看待问题。”她微微抬起下巴，姿态如同在宣读某种神圣的律法，“这是‘平衡’，是‘公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