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幻·笑】(7)
红尘府书房内,笑红尘盯着手中那封被烛火熏黄的信笺,手指微微发抖。这是他偷偷从父亲密格中取出的——谢红尘与边关大将赵勇的往来信件,用的正是霍雨浩提过的那种军中信码。
花了三个晚上,笑红尘终于破译了密码。信中的内容让他如坠冰窟:父亲不仅参与了军饷贪污,还涉嫌伪造军情,虚报边关战事以骗取朝廷更多拨款。
“怎么会……”笑红尘喃喃自语,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他从小敬重的父亲,那个教导他“忠孝节义”的父亲,竟是个贪赃枉法的蛀虫?
窗外传来脚步声,笑红尘迅速将信件塞回密格,装作在整理书卷。谢红尘推门而入,见儿子深夜未眠,眉头一皱:“这么晚还不休息?”
“有些古籍需要整理。”笑红尘强作镇定,“父亲这么晚回来?”
谢红尘脸上浮现一丝喜色:“刚接到圣旨,命我为监军,随霍雨浩赴边关平叛。”
他压低声音:“这是个机会。边关军饷账目……需要调整。”
笑红尘心头一震:“父亲,此事风险太大。若被查出……”
“怕什么?”谢红尘不以为然,“赵将军在边关经营多年,上下都是自己人。霍雨浩不过是个武夫,懂什么军需账目?”
他拍拍儿子肩膀:“你在宫中好好把握机会,争取让七公主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等这次边关事了,你兄长的升迁就有望了。”
笑红尘沉默不语。谢红尘以为他默认了,满意地离开书房。
烛火噼啪作响,笑红尘盯着跳动的火焰,思绪万千。举报父亲?那意味着笑家满门抄斩。装作不知?又有违他平生秉持的正义。最令他痛苦的是,这一切还牵扯到了唐舞桐——他利用她的信任为家族谋利,与父亲的行为有何区别?
次日文华殿授课,笑红尘心不在焉。唐舞桐连着问了三个问题,他都答非所问。
“笑红尘!”唐舞桐拍案而起,"你今日是怎么回事?本公主在问你《论语》中君子喻于义的下一句!”
笑红尘猛然回神:“……小人喻于利。”
“总算回过神来了。”唐舞桐撇撇嘴,“你这两天怪怪的,是不是……”
她突然停顿,眼中闪过一丝不安:“是不是厌倦了宫中的生活?”
笑红尘一愣:“公主何出此言?”
唐舞桐别过脸,声音突然变小:“你若想外放为官,我可以……可以向父皇求情。”
笑红尘心头一热,随即又想起父亲的罪行,胸口更加沉闷:“臣暂无此意。”
“那你为何总是心事重重?”唐舞桐转过身来,眼中带着罕见的认真,“自从……自从那日出宫后,你就变了。”
笑红尘无法告诉她真相,只能简单地说:“臣只是有些家事烦心。”
“什么家事不能跟我说?”唐舞桐不依不饶,“我们不是……不是朋友吗?”
朋友。这个词像针一样扎在笑红尘心上。他多想倾诉,可一旦说出,不仅父亲难逃一死,连他自己也会因知情不报而获罪。更重要的是,他不愿看到唐舞桐失望的眼神——那个在她心中正直博学的笑侍讲,原来只是个贪官之子。
“公主多虑了。”他勉强笑了笑,“臣只是睡眠不佳。”
唐舞桐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冷笑一声:“撒谎。”
笑红尘心头一跳。
“你当本公主是傻子吗?”唐舞桐的声音尖锐起来,“你这两日魂不守舍,明明是有事瞒着我!”她抓起桌上的砚台狠狠砸在地上,墨汁四溅,“是不是觉得陪本公主很无趣?是不是后悔那日出宫?”
“公主!”笑红尘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惊到,“臣绝无此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唐舞桐眼眶发红,“自从那日后,你连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笑红尘无言以对。他确实不敢直视唐舞桐的眼睛——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会照见他内心的污浊与懦弱。
见他不答,唐舞桐更加愤怒:“好,很好!既然笑侍讲不屑与本公主交心,那今日就到这儿吧!”她转身要走,又突然停住,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扔在地上,“还你的蜜饯!本公主不稀罕!”
布包散开,里面的蜜饯已经发霉变质。笑红尘怔怔地看着,心如刀绞。这些蜜饯,她竟然一直留着没吃……
唐舞桐摔门而去,留下笑红尘一人站在满地狼藉中。他缓缓蹲下,拾起那颗发霉的蜜饯,指尖传来黏腻的触感,就像他现在一团糟的生活。
栖霞阁内,唐舞桐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宫女们吓得躲在外间,只有青荷壮着胆子进来收拾。
“公主息怒……”青荷小心翼翼地说,“红尘公子或许真有难处……”
“什么难处不能跟我说?”唐舞桐抓起一个绣枕砸向窗户,“我那么……那么信任他!”她声音哽咽,硬生生把“喜欢”二字咽了回去。
青荷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继续收拾地上的碎片。
“公主,霍统领求见。”门外小宫女怯生生地通报。
唐舞桐本想拒绝,转念一想,赌气道:“让他进来!”
霍雨浩一身戎装,英武挺拔。见殿内狼藉,他眉头微皱:“公主这是……”
“没什么,摔着玩。”唐舞桐别过脸,“霍统领有何贵干?”
霍雨浩从怀中取出一卷画轴:“微臣即将赴边关,特来向公主辞行。这是前几日得的《寒山拾得图》,知公主喜爱,特来相赠。”
唐舞桐脸色稍霁,接过画轴展开一看,果然是名家手笔。她点点头:“多谢霍统领美意。”
霍雨浩犹豫片刻,突然压低声音:“微臣还有一事相告,关于……笑红尘。”
唐舞桐手指一颤,画轴差点脱手:“他怎么了?”
“微臣不便多说。”霍雨浩眼神闪烁,“只是提醒公主,红尘家近来与边关将领往来密切,恐有不轨之举。公主金枝玉叶,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唐舞桐心头一震:“你有何证据?”
“时机未到。”霍雨浩拱手,“待微臣从边关回来,一切自会水落石出。在此之前,请公主务必小心。”
唐舞桐将信将疑,但想起笑红尘近日的反常,又觉得不无可能。她咬了咬嘴唇:“本公主自有分寸。”
霍雨浩深深看了她一眼,行礼告退。他刚走不久,王秋儿就来了,说是奉皇后之命给公主送新裁的夏衣。
“公主气色不佳啊。”王秋儿假装关切地说,“莫非是为情所困?”
唐舞桐冷笑:“胡说什么!”
王秋儿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衣裙:“公主何必掩饰?满宫上下谁不知道您与笑公子……”
唐舞桐手中的茶盏一歪,热茶洒在裙摆上:"你说什么?"
她观察着唐舞桐的表情:“听说笑公子接近公主,不过是为了家族利益……”
“够了!”唐舞桐厉声打断,“出去!”
王秋儿目的已达,行礼退下。一出栖霞阁,她脸上立刻浮现得意的笑容。
她不信笑红尘接近她只是为了家族利益,自己要去找父皇申请给他升官的提议他都拒绝了,但近日他的反常又让她无法确定……
“骗子!都是骗子!”她扑到床上,把脸埋进锦被中,无声地流泪。
红尘府书房,笑红尘正在整理行装。谢红尘明日就要随军出征,他作为儿子,理应送行。
“少爷,门外有人找。”老仆在门外轻声说。
笑红尘开门一看,是个陌生的小厮,递上一封信就匆匆离去。拆开信,只有寥寥数字:“令尊危矣,速来醉仙楼雅间一叙。”
字迹陌生,没有落款。笑红尘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醉仙楼雅间内,等着他的竟是王秋儿。
“笑公子别来无恙?”王秋儿笑吟吟地为他斟茶。
笑红尘不接:“王小姐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王秋儿抿了口茶,“只是不忍看笑公子大祸临头而不自知。”
“此话怎讲?”
王秋儿压低声音:“霍雨浩早已掌握令尊贪污军饷的证据,此次边关之行,就是要坐实红尘家通敌叛国的罪名。”
笑红尘心头一震,表面却不动声色:“王小姐为何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恨霍雨浩。”王秋儿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他一心只想着七公主,对我的一片真心视而不见。”她凑近笑红尘,“我可以帮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带六公主离开京城。”王秋儿一字一顿地说,“永远不要回来。”
笑红尘皱眉:“公主金枝玉叶,岂能说带走就带走?况且……”
“况且你心里有她,不是吗?”王秋儿冷笑,“别否认,我看得出来。霍雨浩也看出来了,所以他才会不遗余力地要毁掉红尘家。”
笑红尘沉默片刻:“王小姐的好意心领了,但此事恕难从命。”他起身告辞,“家父清白,不怕调查。”
王秋儿在他身后幽幽地说:“公子很快就会知道,你今天的决定有多愚蠢。”
次日清晨,大军开拔。笑红尘站在送行的人群中,看着父亲意气风发地骑在马上,与霍雨浩并辔而行。霍雨浩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如刀。
送行完毕,笑红尘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去了城南贫民区那间小屋。自从上次与唐舞桐争吵后,他已经半个月没来了。
孩子们见到他很惊喜,七嘴八舌地问“桐姐姐”怎么没来。笑红尘不知如何回答,只说公主有事缠身。他代替唐舞桐给孩子们上了一课,临走时,小豆子拽住他的衣袖。
“笑哥哥,你和桐姐姐吵架了吗?”小男孩眼巴巴地问,“她上次答应教我《论语》的……”
笑红尘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吵架。等桐姐姐忙完了,一定来教你。”
回宫的路上,天空突然阴云密布,雷声隆隆。笑红尘仰头望天,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他加快脚步,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再见唐舞桐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然而刚到宫门,他就被一队禁军拦住了。
“笑红尘接旨!”为首的侍卫展开一卷黄绫,“谢红尘通敌叛国,致大军陷入埋伏,罪不容诛!红尘家满门抄斩,即刻押入大牢!”
笑红尘如遭雷击,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五花大绑。在押往大牢的路上,他看见唐舞桐站在远处的回廊下,脸色惨白。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瞬,随即被侍卫粗暴地隔开。
雨终于下了起来,倾盆大雨中,笑红尘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终于明白了王秋儿的警告,也明白了父亲的结局——什么监军,什么平叛,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而霍雨浩,就是那个布下陷阱的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