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幻·笑】（6）
连日的阴雨让宫中潮湿闷热，唐舞桐染了风寒。
笑红尘接到消息时正在笑府书房整理古籍。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说七公主高烧不退，却死活不肯让太医诊治，点名要笑侍讲进宫。
“公主说……说笑侍讲通医术。”小太监低着头，声音发颤。
笑红尘挑眉。他确实读过几本医书，但那不过是闲暇爱好，远称不上通晓。唐舞桐这又是在闹哪一出？
踏入栖霞阁，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药香混着熏醋的气味。宫女们手忙脚乱地进进出出，青荷正指挥人更换冰帕子。见到笑红尘，她如见救星般迎上来。
“笑公子快劝劝公主吧！烧得这么厉害，却不肯让太医把脉……”
笑红尘走到床前，纱帐半掩着，唐舞桐蜷缩在锦被中，只露出一张通红的小脸。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的杏眼紧闭着，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嘴唇因高热而干裂。
“公主。”笑红尘轻唤。
唐舞桐微微睁开眼，目光涣散：“你来了……”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笑红尘心头一紧。他示意青荷取来太医留下的脉案，快速浏览一遍，又轻轻执起唐舞桐的手腕。她的皮肤滚烫，脉搏快而浮。
“太医开的方子没错。”他放下脉案，“为何不让太医诊治？”
唐舞桐别过脸去，声音微弱：“他们……只会用苦药折腾人……”
笑红尘了然。这位公主不是不信太医，是怕苦。他忍住笑意，正色道：“公主若肯乖乖吃药，臣这里有西域进贡的蜜饯，最是解苦。”
唐舞桐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黯淡："你骗人……”
“臣何时骗过公主？”笑红尘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来，里面果然是几颗琥珀色的蜜饯，散发着甜香。
唐舞桐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青荷连忙去煎药。
药端来后，唐舞桐皱着鼻子，一脸视死如归。笑红尘将药碗递给她，在她一口气喝完的瞬间，迅速将一颗蜜饯塞进她嘴里。唐舞桐被这突如其来的甜味惊得睁大眼睛，随即满足地眯起眼，像只偷到鱼的小猫。
“还要……”她含糊地说。
笑红尘摇头：“一次一颗。公主若想再吃，得先把这碗梨汤喝了。”
唐舞桐撇撇嘴，但还是乖乖喝了梨汤，换来第二颗蜜饯。药力发作，她很快昏昏欲睡。笑红尘正要退出，袖口却被一只滚烫的小手拽住。
“别走……”唐舞桐半梦半醒间呢喃，“宫里……好冷……”
笑红尘怔住了。青荷在一旁小声道：“公主自小如此，病中就特别怕孤单……皇后娘娘政务繁忙，常常……”
笑红尘点点头，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臣就在这里，公主安心睡吧。”
唐舞桐似乎听懂了，手指慢慢松开，沉沉睡去。
夜深了，栖霞阁渐渐安静下来。青荷劝了几次让笑红尘去休息，他都摇头拒绝。月光透过窗纱，在唐舞桐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她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呓语几句。
“……不想嫁……草原好远……”她突然哽咽起来，“父皇……儿臣不想去和亲……”
笑红尘心头一震。原来公主担心这个？他轻轻握住她不安分的手：“不会的，公主不会去和亲。”
唐舞桐似乎听进去了，眉头舒展了些。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呓语：“……城墙好高……飞不出去……”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笑红尘凝视着她泪湿的睫毛，胸口泛起一阵陌生的酸涩。原来平日里那个骄纵任性的七公主，内心竟如此孤独和渴望自由。
他鬼使神差地俯身，轻轻拭去那滴泪水：“等公主好了，臣带您出宫看看。”
不知是不是错觉，唐舞桐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
三天后，唐舞桐的热度终于退了。笑红尘这三天几乎没离开栖霞阁，累了就在外间的软榻上小憩片刻。皇帝得知后，特意赏了一盒上好人参给他补气。
“笑侍讲。”唐舞桐靠在床头，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本公主要喝茶。”
笑红尘放下手中的书，为她斟了一杯茶。唐舞桐抿了一口，立刻皱起脸：“太苦了！你怎么泡的茶？”
“回公主，是西湖龙井，按正常泡法。”笑红尘一板一眼地回答。
“本公主喝龙井要加一钱蜂蜜，三片玫瑰花瓣，水温不能太烫。”唐舞桐扬起下巴，“重泡！”
笑红尘暗自记下，表面却嗤之以鼻：“公主这般挑剔，不如自己泡。”
“你敢抗命？”唐舞桐瞪眼。
“臣不敢。”笑红尘接过茶杯，重新泡了一杯符合她要求的茶。
唐舞桐啜了一口，满意地点头：“这还差不多。”顿了顿，她又小声补充，“……谢谢你这几日的照顾。”
笑红尘挑眉：“公主说什么？臣没听清。”
“没听清就算了！”唐舞桐恼羞成怒，把脸转向内侧。
笑红尘笑了笑，从袖中取出那包蜜饯放在床头：“西域商人说这叫甜如蜜，最是养人。公主按时吃药，每日一颗。”
唐舞桐偷瞄了一眼蜜饯，又迅速移开视线：“……你那天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
“就是……那个……”唐舞桐声音越来越小，“出宫……”
笑红尘恍然。他本以为那是高烧中的胡话，没想到她竟记得。看着唐舞桐期待又强装不在意的样子，他心中一软：“自然算数。等公主大安了，臣想办法。”
唐舞桐眼睛一亮，随即又板起脸：“本公主可不是想出去玩，只是……只是体察民情！”
“臣明白。”笑红尘一本正经地点头，眼里却满是笑意。
七日后，唐舞桐彻底康复。笑红尘遵守诺言，安排了一次秘密出宫。
这天是乞巧节，京城有盛大的灯会。唐舞桐换上一身普通富家小姐的装束，戴着轻纱帷帽，在赵锋的掩护下溜出西华门。笑红尘早已在约定地点等候，见到她时眼前一亮——褪去华服的公主虽只穿着简单的藕荷色襦裙，却更显得灵动可人。
“我们去哪儿？”唐舞桐兴奋地问，眼睛亮晶晶的。
笑红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公主说话小声些，别暴露了身份。”他递给她一把团扇，“拿着，大家闺秀出门都带这个。”
唐舞桐接过扇子，学着街上姑娘们的样子半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笑红尘带着她穿街走巷，避开巡逻的官兵，来到最繁华的南大街。
夜幕降临，千盏花灯同时点亮，整条街恍如白昼。唐舞桐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发出小声惊叹。她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市井景象——卖糖人的小贩手法娴熟地勾勒出各种形状；杂耍艺人喷出一口火，引来阵阵喝彩；猜灯谜的摊子前围满了书生小姐……
“尝尝这个。”笑红尘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唐舞桐一串。
唐舞桐小心地咬了一口，酸甜的山楂外裹着晶莹的糖衣，在口中化开。她幸福地眯起眼：“好好吃！宫里御膳房做的都没这个味道。”
笑红尘笑道：“市井小吃胜在新鲜热乎，御膳房做得再精致，送到宫里也凉了。”
两人边走边吃，唐舞桐对什么都感兴趣，一会儿要买面具，一会儿要试胭脂。笑红尘跟在她身后，像个尽职的护卫，只是目光总不自觉地追随着那道欢快的身影。
“笑红尘，快来！”唐舞桐突然回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那边有皮影戏！”
她的手又小又软，却很有力，拽着笑红尘就往人群里钻。笑红尘猝不及防，被她拉得一个踉跄，下意识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同时一怔。唐舞桐的手僵了一下，却没有抽回去。笑红尘能感觉到她的脉搏在掌心下快速跳动，和自己的心跳一样快。
皮影戏演的是牛郎织女的故事。演到织女被迫返回天宫时，唐舞桐的眼眶红了。笑红尘偷偷看她，发现灯影斑驳中，她的侧脸格外柔和，长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泪珠。
“都是王母娘娘不好。”散场后，唐舞桐还在愤愤不平，“凭什么拆散他们？”
笑红尘轻声道：“天规森严，神仙不得动凡心。”
“那就不做神仙了！”唐舞桐脱口而出，“若我是织女，宁愿留在人间……”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一下子红了，幸好有帷帽遮挡。笑红尘假装没注意到她的失言，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摊说：“那边有卖乞巧针的，公主可要去看看？”
唐舞桐连忙点头，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才稍稍缓解。
摊主是个慈祥的老妇人，见唐舞桐驻足，热情地招呼：“小姐买根乞巧针吧，今晚对着月亮穿针，织女娘娘会赐予巧手的。”
唐舞桐好奇地拿起一根银针：“怎么用？”
“哟，小姐是第一次乞巧吧？”老妇人笑眯眯地说，“要准备瓜果祭品，晚上在月下摆好，用这针线穿过七个针眼，就能得到织女娘娘的祝福啦。…”
唐舞桐买了一套针线，又挑了几样小玩意。笑红尘在一旁付钱，忽然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他猛地回头，只见人群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一闪而过——那背影，像极了霍雨浩。
“怎么了？”唐舞桐问。
笑红尘收回视线：“没什么。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回宫的路上，唐舞桐异常安静。直到西华门在望，她才突然开口：“谢谢你，今天……我很开心。”
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如星辰，嘴角噙着真诚的笑意。笑红尘心头一热，脱口而出：“下次再带公主出来。”
唐舞桐惊喜地睁大眼睛：“真的？”
“真的。”笑红尘郑重承诺，“不过公主得答应臣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别再往臣的茶里放盐了。”
唐舞桐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自己的恶作剧早被识破，不由得咯咯笑起来。那笑声清脆悦耳，在寂静的宫墙下格外动人。
“成交！”她伸出小指。
笑红尘犹豫了一下，也伸出小指与她拉钩。两人的手指勾在一起，仿佛许下了一个无声的约定。
养心殿内，皇帝面色阴沉地看着跪在下面的霍雨浩。
“你确定看清楚了？”
“千真万确。”霍雨浩低头道，“笑红尘带着一名女子在夜市游玩，举止亲密。虽然那女子戴着帷帽，但确实是七公主无疑。”
皇帝拍案而起：“好个笑红尘！朕让他贴身保护公主，他竟敢带公主私自出宫！来人，传——”
“父皇且慢！”殿门突然打开，唐舞桐快步走入，跪在霍雨浩旁边，“儿臣有话说。”
皇帝皱眉：“桐儿？”
“是儿臣逼笑红尘带儿臣出宫的。”唐舞桐抬头，眼中含泪，“儿臣久病初愈，听说宫外乞巧节热闹，一时任性……笑红尘劝阻不得，又担心儿臣安危，才不得不陪同。要罚就罚儿臣吧！”
皇帝将信将疑：“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唐舞桐抽泣着说，“笑红尘一路上都在劝儿臣回宫，是儿臣执意不肯……他还给儿臣讲了许多圣贤道理，说公主应当谨言慎行。”
霍雨浩在一旁听得脸色铁青。这分明是在为笑红尘开脱！
皇帝看着女儿梨花带雨的模样，心软了大半：“罢了罢了，既然没出什么乱子，这次就算了。不过……”他严肃地说，“下不为例！”
“谢父皇！”唐舞桐破涕为笑，磕了个头。
退出养心殿，唐舞桐脸上的泪水瞬间收干，冷冷地瞥了霍雨浩一眼：“霍统领好大的官威啊，连本公主的行踪都要监视？”
霍雨浩沉声道：“微臣只是担心公主安危。”
“是吗？”唐舞桐冷笑，“那真是多谢了。”
说完，她拂袖而去。
霍雨浩站在原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的身后传来声音：“霍统领，看来公主已经被笑红尘迷住了呢。”
王秋儿从阴影处走出，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越是亲密，将来知道真相时就会越痛苦，不是吗？”
霍雨浩没有回答，但眼中的阴鸷已经说明了一切。
——————————————————
作者：小七的到时候会以番外形式放出～这个人她要开始更主线了
作者：原本说的争取在暑假结束前完结……好像还有点遥远
作者：图片转文字就是快啊（感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