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你8
那通被干脆挂断的电话，像一道最终落下的闸门。
之后几天，张继科把自己扔进了高强度的工作和训练里。指导省队的年轻队员，参加商业活动，甚至重新制定了严苛的个人体能计划，把每一天都填满，不留一丝空隙。
他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那颗被悔恨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
关于他和林薇的绯闻，在双方团队心照不宣的冷处理下，热度果然渐渐褪去，被新的娱乐圈八卦所取代。网络世界总是健忘的，这很好。
只是有些东西，一旦被唤醒，就再也无法假装不存在。
他变得沉默了许多。偶尔在活动间隙，或是一个人开车时，会长时间地发呆。许昕他们约了几次酒，他都推了。他害怕酒精，害怕那种失去控制后，心底猛兽破笼而出的感觉。
他开始下意识地关注体育财经新闻，看到“跃动体育”又签下了哪个潜力新星，或是推出了什么创新产品时，会停顿片刻，然后面无表情地划过去。
他甚至在一次清理旧物时，翻出了一只很久不用的旧球包，在夹层里，发现了一板已经氧化发黑的、印着卡通图案的拍胶。是林薇当年最喜欢用的那个牌子，她总抱怨不耐用，却因为喜欢那个图案，一直舍不得换。
他看着那板早已失效的拍胶，看了很久，最终没有扔掉，而是把它塞进了抽屉最深处。
·
一周后，刘国梁的电话又来了。
“继科儿，上次跟你提的那个青少年乒乓球推广计划，‘跃动体育’那边很积极，林薇牵头做了个详细的方案，我觉得不错。这边需要你个形象大使，拍点宣传素材，再出席个启动仪式的签约发布会。时间不长，就半天功夫。”
张继科握着手机，手指收紧。他想拒绝，找任何借口都可以。但刘国梁的语气不是商量，是通知。而且，这件事本身，他无法拒绝。推广乒乓球，是他骨子里的责任。
“……时间，地点。”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下周三上午，就在总局旁边的媒体中心。放心，流程很简单，拍完照签个字，讲两句话就行。”刘国梁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公是公，私是私。林薇是专业的，你也是。别让我失望。”
周三，天气晴好。
媒体中心的发布会现场布置得简洁明亮。背景板上印着“未来之星”青少年乒乓球计划”的字样，以及合作方的logo。
张继科到的时候，现场已经来了不少媒体。他穿着赞助商提供的运动服，脸上是经过打理的、适合上镜的淡妆，神情是惯常的、略带疏离的平静。
他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走到前排位置坐下。旁边空着一个座位，贴着“林薇”的名字。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手心有些潮湿。他移开目光，看向台上的背景板，试图集中精神。
轻微的脚步声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伴随着工作人员低声的指引。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头。
一股淡雅的、陌生的香水味飘近。然后，那个身影在他旁边的座位落座。
他不得不转过头，履行社交礼仪。
“林总。”他点头致意，声音平稳。
林薇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色的职业套装，短发利落，妆容精致。她闻声转头，看向他，嘴角扬起一个标准而客气的微笑，眼底却平静无波，像看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合作方。
“张先生，你好。”
“张先生”。比电话里听到的更清晰，更刻意。
一股尖锐的刺痛划过心脏，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现，只是同样回以一个浅淡的、不达眼底的笑。
发布会开始。流程果然如刘国梁所说，简单高效。领导讲话，项目介绍，然后是他们作为形象大使和合作方代表上台签约，合影。
整个过程，他们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并肩站立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握手时，指尖一触即分，冰冷而短暂。面对镜头微笑时，默契地转向同一个方向，却仿佛隔着无形的玻璃墙。
媒体提问环节，问题都集中在项目本身，偶尔有记者试图旁敲侧击，也被主持人熟练地挡开。
“请问林总，这次选择和张继科先生合作，是看中了他哪些特质呢？”一个记者还是不死心。
林薇拿起话筒，笑容得体，语气公事公办：“张继科先生是国乒的骄傲，他的拼搏精神和影响力有目共睹，与‘未来之星’计划希望传递的价值观高度契合。我们相信他的加入，能激励更多青少年热爱乒乓球运动。”
官样文章，无可指摘。
提问环节很快结束。发布会接近尾声。
按照流程，最后有一个简单的演示环节。主办方请来了几个七八岁的小学员，由他们两位分别指导一下基本动作，拍些宣传照片。
小学员们显然有些紧张，尤其是面对张继科这位传说中的“藏獒”。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轮到她接张继科手把手教正手攻球时，紧张得动作完全僵硬，球总是打飞。
张继科尽量放柔了语气，但他在赛场和训练场吼惯了，所谓的“柔和”听起来依旧带着命令式：“放松！手腕别僵！看着球！”
小女孩被他一说，更紧张了，小脸憋得通红，眼看就要哭出来。
旁边的教练和工作人员都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林薇走了过来。
她蹲下身，视线与小女孩平行，声音温和得像春天的风：“没关系，刚开始都这样的。你看，这样握拍会不会舒服一点？”
她伸出手，轻轻调整了一下小女孩握拍的手指姿势，动作轻柔而专业。她的手指白皙修长，落在小女孩胖乎乎的手背上，带着一种天然的安抚力量。
“对，就是这样。很棒哦。”林薇鼓励地笑着，“我们不怕打飞，飞了就捡回来，再来一次，好不好？”
小女孩看着林薇温柔的眼睛，紧张情绪渐渐缓解，点了点头，重新摆好了姿势。
张继科站在原地，看着蹲在地上的林薇。
阳光从侧面的窗户洒进来，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耐心引导孩子的侧影，温柔低语的姿态，和他记忆中那个在球台边眼神凶狠、拼尽全力的女孩截然不同。
却又莫名地，和更久远的、那个会悄悄给受伤的小队员递上一块创可贴的善良女孩重叠在了一起。
他心里某个角落，最坚硬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难言。
小女孩在林薇的鼓励下，终于成功地打出了一个像样的球，高兴得跳了起来。
林薇也笑了，摸了摸她的头，站起身。
起身的瞬间，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张继科。
那一刻，或许是因为阳光太刺眼，或许是因为刚刚沉浸在指导孩子的专注里，她眼底那层坚冰般的防备，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隙。
没有刻意的疏离，没有公式化的微笑。
只是一个短暂的、近乎自然的对视。
甚至不能称之为对视，只是目光掠过。
却让张继科的心脏猛地一跳。
但仅仅是一刹那。
林薇很快就移开了视线，脸上的表情重新被得体的微笑覆盖，转身走向下一个小学员，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松动，只是他的错觉。
演示环节结束。发布会正式落幕。
工作人员开始收拾场地。媒体陆续散去。
张继科站在原地，看着林薇在助理的陪同下，和主办方负责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便朝着出口方向走去。
她没有再看他一眼。
背影挺拔，步伐坚定，一步步走出他的视线，走入外面灿烂的阳光里。
就像很多年前，她离开时一样。
决绝，不留一丝余地。
张继科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刚才握手时，她那指尖冰凉的触感似乎还在。
钝刀割肉，不过如此。
他知道，有些伤口，不是不疼。
只是愈合的过程，漫长而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