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你4
消防通道口的光线晦暗不明，空气里浮动着灰尘和消毒水的味道，与宴会厅的香槟酒气彻底隔绝。
林薇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一样，瞬间从张继科怀里挣脱出来。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一下，后背撞上对面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距离被骤然拉远。
刚才那短暂接触留下的温热和触感却顽固地残留着，灼烧着彼此的皮肤。
张继科的手臂还维持着环抱的姿势悬在半空，顿了一秒，才缓缓放下。后背撞上墙壁的地方传来隐隐闷痛，但他此刻完全感觉不到。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对面的人。
林薇微低着头，急促地呼吸着，胸口起伏，一只手死死按着刚才崴到的脚踝，另一只手胡乱地整理着略显凌乱的头发和衣襟，试图重建那层被意外打碎的职业铠甲。走廊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发红的耳廓和紧抿的、微微颤抖的嘴唇。
她不敢看他。
“谢谢。”两个字从她齿缝里挤出来，生硬又干涩，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
张继科没说话。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强装的镇定下露出的破绽，看着那久违的、只在他面前才会显露的无措。酒精在血管里喧嚣着，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向前迈了一步。
林薇立刻警惕地抬头，身体更紧地贴向墙壁，像一只受惊的鹿。
“你……”她声音发紧。
“脚怎么样？”他打断她，声音依旧低哑，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用手捂着的脚踝，“还能走？”
“没事。”林薇立刻回答，快得几乎不过脑子，“扭了一下而已。”她试着把重心移到那只脚上，却立刻疼得蹙紧了眉头，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晃了晃。
张继科嗤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点说不明的意味：“逞强的毛病也没改。”
他说着，又逼近一步，几乎站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压迫感扑面而来。
林薇屏住呼吸，手指下意识地抠紧了冰冷的墙面。
他却在她面前蹲了下去。
这个动作完全出乎林薇的意料，她愕然地低头，只能看到他刺短的头发和宽阔的肩膀。
“你干什么？”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惊慌。
“看看。”张继科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他惯有的、在球场上说一不二的霸道。他的手已经伸了过来，目标明确地探向她捂着脚踝的手。
他的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碰到她冰凉的皮肤。
林薇像过电一样猛地缩回手。
张继科的动作没有停顿，手指直接按上了她微微肿起的脚踝关节周围，手法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专业检查的力度。
“嘶——”林薇疼得眼泪差点冒出来，手下意识地抬起来，似乎想推开他的头，却又硬生生停在半空。
“肌肉有点拉伤，骨头应该没事。”他检查了几下，得出结论，抬头看她。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咬紧的下唇和微微发红的眼眶。
那双总是平静疏离的眼睛里，此刻水光潋滟，盛满了强忍的痛楚和一丝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到的惶然。
和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叠了。
他心里某个地方猛地一软，刚才那股横冲直撞的邪火莫名散了大半，语气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别乱动，等我一下。”
他站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朝宴会厅方向走去。
林薇靠着墙壁，看着他消失在走廊拐角，整个人才像脱力般松懈下来，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脚踝处一阵阵钻心地疼，但更让她心慌意乱的是刚才那一刻他逼近的气息，他蹲下身时的姿态，还有他手指残留的温度。
她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里翻涌的混乱画面。
没过几分钟，沉稳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张继科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个小型急救冰袋和一瓶拧开的矿泉水。他身后还跟着一脸担忧又想看热闹、最终被他的眼神瞪走的许昕。
“先用这个敷着。”他把冰袋递给她，语气硬邦邦的，“水。”
林薇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冰袋刺骨的寒冷透过皮肤暂时麻痹了痛感。她小口喝着水，冰凉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稍微平复了狂跳的心脏。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一个靠着墙，低头敷脚踝。一个站在对面，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走廊尽头传来服务生推车经过的声音，更衬得这一角的寂静格外难熬。
“今天……”林薇终于忍不住，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比如谢谢你的冰袋，或者解释一下自己只是不小心。
“为什么退役？”张继科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绞尽脑汁想出的开场白。
问题来得突兀又直接，像一记精准的扣杀，砸得她措手不及。
林薇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目光里。那里面没有了酒意，没有了平日的桀骜不羁，只有一种沉沉的、近乎固执的探究。
她握着冰袋的手指收紧，指甲陷入冰冷的塑料包装里。
为什么退役？
当年那场并不愉快的谈话，那些积压的委屈、失望和骄傲，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心头。她以为她早就放下了。
她避开他的视线，垂下眼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手腕旧伤复发，医生建议的。而且，我也确实打到瓶颈了，不如换个赛道。”
官方，得体，无懈可击。是她对外说了无数次的标准答案。
张继科盯着她，没说话。走廊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冷硬。
他记得她手腕的伤，一直都有，但绝不到必须退役的程度。他也比谁都清楚，她的“瓶颈”背后，有多少次深夜加练到呕吐，有多少次因为教练一句批评偷偷红了的眼眶，又有多少次，因为他的光芒太盛，而不得不承受外界那些“她配不上他”的议论……
那些被时间掩埋的细节，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忽然想起分手前那段时间，她越来越沉默，眼神里的光渐渐黯淡。而他当时满心满眼都是即将到来的大赛，沉浸在自己的压力和世界里，忽略了她无声的呼救。
甚至在她最后提出分手时，他因为年轻气盛，因为被背叛的愤怒（他当时以为是那样），口不择言地说了一些混账话。
空气再次凝固。
林薇似乎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她试着动了动脚踝，忍着痛想要站直：“我好多了，可以自己……”
“我送你回去。”张继科再次打断她，语气不容拒绝。
“不用，”林薇立刻拒绝，语气甚至有些急切，“我助理就在楼下，我打电话让她上来接我就行。不麻烦你了。”
“不麻烦。”他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像是品味着什么，然后抬起眼，目光像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在她身上，“林薇，你现在连让我送你一次，都觉得是麻烦？”
他的声音很平，甚至没有什么情绪，却让林薇的心脏骤然缩紧。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助理小陈”的名字。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林薇立刻接起电话：“喂？小陈？嗯，我这边结束了，你到停车场等我吧，我马上下来。”
她语速很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挂断电话，她看向张继科，努力让表情看起来自然又疏离：“谢谢你的冰袋和水，我助理到了，先走了。”
她忍着痛，尽量让步伐看起来正常，一步一步，朝着与电梯相反的安全楼梯方向走去——她需要一点时间整理情绪，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张继科站在原地，没有追上去。
他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看着那故作坚强的、微微僵硬的步伐，看着她消失在安全通道的门后。
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里渐行渐远。
他缓缓抬起刚才碰过她脚踝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细微颤抖的触感和皮肤的温度。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在队内循环赛里赢了他一局，兴奋得又跳又叫，结果落地时不小心踩到球，也是扭了脚。当时他也是这样蹲下去检查，她疼得龇牙咧嘴，却还忍不住得意地揉着他的头发说：“张继科，我终于赢了你一次！值了！”
那时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笑容灿烂得能驱散所有阴霾。
和刚才那双泛红、躲闪、满是疏离的眼睛，判若两人。
冰冷的悔意，混合着迟来的心疼，像藤蔓一样悄然缠裹上来，越收越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手肘搭在膝盖上，捂住了脸。
走廊尽头，传来电梯到达的清脆“叮”声。
属于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