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你3
庆功宴设在体育馆附近一家高级酒店的宴会厅。水晶灯流光溢彩，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成功和善意在空气里弥漫，混合着酒香与美食的气息。
张继科到得晚了些。他一向不太耐烦这种场合，能推则推，但今天刘指导发了话，面子不能不给。
他一进场，自然又成了焦点。相熟的投资人、体育局的领导、昔日队友纷纷招呼他过去。他应付着，笑容挂在脸上，眼神却有些心不在焉地在人群里扫了一圈。
很快，他看到了她。
林薇站在靠窗的一圈人里，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正含笑听着一位颇有分量的体育产业大佬说话。她微微侧着头，姿态专注又从容，偶尔点头回应几句，引得对方开怀大笑。她身边围着几个“跃动体育”的人，俨然是人群的中心。
她适应得很好。比他好得多。
张继科收回目光，从侍者托盘里拿了杯威士忌，加入旁边许昕他们的热闹里。许昕正眉飞色舞地讲着哪个现役小队员的糗事，逗得一桌子人哈哈大笑。
酒过三巡，气氛越发活络。不断有人过来敬酒，张继科来者不拒，仰头灌下好几杯，喉结滚动间，辛辣的液体一路烧进胃里，却压不下心底那点莫名的空茫。
刘国梁端着酒杯晃悠过来，拍拍他的肩，又跟桌上其他人喝了一圈，最后看似随意地指了指林薇那边：“继科儿，不过去跟林薇喝一杯？好歹老队友，人家现在可是你们品牌方的大客户，说不定以后还有合作机会呢。”
桌上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微妙地在张继科脸上转了一圈。
张继科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随即扯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刘指，您这拉关系拉到酒桌上了？”但他还是站了起来，“行，听领导的，去敬敬我们‘大客户’。”
他语气里的那点混不吝冲淡了尴尬，许昕立刻起哄：“就是！科子快去！代表我们全体老队员！”
张继科端着半杯琥珀色的液体，穿过谈笑风生的人群。越靠近，她的声音越清晰。正在谈论青少年体育培训的投入问题，观点清晰，数据准确，语气不卑不亢。
他在她身后半步停下。
正在听她说话的那位大佬先看见了他，笑着打招呼：“哟，继科来了！”
围着她的人群自然分开一个小缺口。
林薇转过身。灯光落在她脸上，皮肤白皙通透，眼底带着社交场合恰到好处的笑意。看到是他，那笑意未减，却似乎有那么零点一秒的凝固，像湖面投入一颗极小的石子，涟漪尚未荡开就已平息。
“张继科，”她率先开口，语气自然得像在称呼任何一个不算熟悉的工作伙伴，酒杯微微抬起，“恭喜今天表演赛成功。”
疏离而周到。
张继科觉得胸口那点莫名的火烧得更旺了些。他扯扯嘴角，酒杯和她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总才是，”他声音不高，带着点酒精熏染后的沙哑，视线落在她脸上，“风采不减当年。”
“林总”两个字，被他咬得有点重，像是在刻意划清界限。
林薇笑了笑，没接这话，转而向旁边的人介绍：“王总，李董，这位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我们国乒的骄傲，张继科。”
话题被轻巧地引开，众人自然地把焦点转向张继科，问起他最近的动态。张继科应付着，目光却几次落在林薇身上。她微笑着旁听，偶尔抿一口香槟，不再看他。
仿佛他只是一个需要稍微应酬一下的旧相识，任务完成，便无需再多关注。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直接的厌恶更让他烦躁。
又有人来给那位大佬敬酒，人群短暂移动。
张继科趁着这个机会，往前挪了半步，靠近林薇，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躲我？”
林薇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有些发白。她终于抬眼正视他，眼底那层礼貌的笑意淡去了些，露出底下清晰的疏远。
“张先生，”她声音同样压低，平静无波，“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并没有需要单独寒暄的交情。”
“张先生”。三个字，像冰锥，扎得他心口一刺。
他盯着她，忽然极淡地笑了一下，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嘲意：“行。林总说得对。”
他仰头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口喝干，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胸腔。他不再看她，转身又融入了另一边喧闹的人群里，背影挺拔却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他和别人谈笑风生、推杯换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
宴席过半，气氛愈加热烈。主持人拿着话筒开始煽动，玩起了传统的敬酒游戏，一桌一桌轮过去，起哄着让被点到的人喝酒或者表演节目。
果然，没一会儿，火力就集中到了主桌这一片。
“继科！来一个！必须来一个！”许昕看热闹不嫌事大，带头喊。
“对啊藏獒，展示一下歌喉！”
张继科被灌了不少，眼底已经带了点血丝，但神志还清醒，笑骂着推拒。
主持人目光一转，看到了旁边的林薇，像是忽然找到了更好的素材，声音透过麦克风放大，带着兴奋：“哎哎哎！光是喝酒多没意思！咱们得有点情怀！这样，继科，林薇，你们可是咱们今天唯一一对当年同时进国家队的黄金搭档吧？虽然现在领域不同，但都是咱们体育圈的骄傲！要不，你俩合唱一个？重现一下当年队里联欢会的风采怎么样？”
全场瞬间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几乎要掀翻屋顶。这提议完美契合了前几天热搜的余温，所有人都兴奋起来，镜头再次聚焦。
张继科下意识地看向林薇。
林薇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但仔细看，能发现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她拿着话筒，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来，温和却坚定：“谢谢大家厚爱，不过我就不献丑了，唱歌真不是我强项。我自罚三杯，大家放过我吧？”
她说着就要去倒酒。
主持人哪肯放过这个热点，连忙拦着：“别啊林总！三杯哪够？这样，继科，你表示表示？替老搭档挡一下？”
气氛被拱到了最高点。
张继科看着林薇微蹙的眉头和那强撑的镇定，心里那点邪火和别样的情绪混在一起，翻腾得更厉害。他忽然站起来，一把拿过主持人手里的另一个话筒。
“行了，别为难人了。”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意，眼神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林薇身上，停留了一秒，又移开，“她酒量差，一杯就倒的老毛病看来是没改。”
他语气随意，甚至带着点惯有的不耐烦，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场内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起哄声。这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不仅承认了彼此的了解，还带着一种只有过去极亲密的人才会知道的熟稔。
林薇的身体明显僵住了，握着酒杯的手指节泛白，愕然地看向他。
张继科却没再看她，对着全场咧嘴一笑，带着他标志性的、痞气的嚣张：“歌就不唱了，跑调怕吓着你们。我喝酒！多少杯都行，管够！”
说完，他也不用杯子，直接拿起桌上刚开的一瓶啤酒，对着瓶口，在所有人的惊呼和叫好声中，一口气灌了下去。喉结剧烈滚动，酒液顺着嘴角溢出少许，滑过下颌线，没入衣领。
豪气，不羁，瞬间把刚才那点微妙的尴尬和旖旎冲散，变成了纯粹的狂欢。
“好！”
“牛批！藏獒还是藏獒！”
灯光聚焦在他身上，他仰着头，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没人注意到，在他放下空酒瓶，抹了一把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极快地、近乎贪婪地掠过了那个站在原地、脸色微白的女人。
刘国梁在一旁看着，摇了摇头，笑骂了一句：“这小子…”眼神里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思。
宴席终于散场。
人群三三两两离去。张继科喝得太多，胃里翻江倒海，头也晕得厉害，借口去洗手间，脱离了人群，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缓一缓。
他靠在走廊尽头消防通道门边的墙壁上，冰凉的大理石墙面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冷意，让他稍微舒服了点。他扯松了领口，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胃里的不适。
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熟悉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曾经无数次在空旷的训练馆里响起，等他加练结束。
他猛地睁开眼。
林薇独自一人从走廊另一头走来，步伐很快，似乎也想尽快离开。她微低着头，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那是在人前绝不会显露的神色。
她没看见他。
就在她即将经过他面前时，也许是地滑，也许是她也喝了酒脚步虚浮，她的高跟鞋猛地崴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低呼一声，朝着前方摔去。
张继科的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
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
他猛地伸手，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巨大的冲力带着两人一起撞向身后的墙壁。
“砰”的一声闷响。
他的后背结结实实撞在墙上，震得他闷哼一声。怀里的身体温热而柔软，带着酒气和一丝极淡的、他几乎已经遗忘的馨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走廊空旷无人，只有远处宴会厅隐约传来的收拾碗碟的声音。
林薇显然吓坏了，惊魂未定地靠在他怀里，呼吸急促，一只手无意识地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衬衫，攥出了褶皱。
好几秒，她才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瞳孔里的倒影，能看到对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眼底的惊慌、脆弱、以及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别的什么，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酒精的作用下，那些被强行压抑的、冰封的东西，似乎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缝。
他的手臂还环在她的腰上，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她肌肤的温热和细微的颤抖。
她的手指还揪着他的衬衫，指尖冰凉。
呼吸交错，带着相同的酒意。
走廊顶灯昏暗，在她脸上投下朦胧的光影，软化了她白日里所有的棱角和疏离。
像很多年前，那个输了球偷偷躲起来哭、却被他找到后，强撑着说没事的女孩。
张继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
声音低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的。
“……没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