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石心那滴映出他模糊轮廓的泪，如同投入东华帝君心湖的一粒沙，并未激起惊涛骇浪，却无声地沉入最深处，改变了湖底的质地。他待她依旧，淡漠，疏离，却又无处不在的纵容。只是那纵容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审视。

她灵体日渐稳固，嗜睡之症未再复发，眉宇间的轻愁也淡去不少，仿佛昆仑墟归墟之眼的那一丝生机共鸣，真正滋养了她的根本。她依旧懵懂，依旧会因一朵花开、一片云散而欣喜，依旧习惯性地攥着东华的衣袖，仰着头用纯净的目光追随着他。

一切似乎回到了从前的轨迹，甚至比从前更添了几分安宁。

直到这日，司命星君再次踏入太晨宫。

这一次，他带来的不是话本，而是几卷新整理出的、关于下界某些异常灵力波动的记录。他恭敬呈上，垂首禀报，言辞间带着惯常的谨慎。

东华帝君于云床上翻阅着那些卷宗，神色平淡。石心则坐在下方的玉榻上，摆弄着颈间那枚琼花玉坠，自得其乐。

司命禀报完毕，正欲躬身告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玉榻上的石心。许是今日天光正好，许是角度巧合，他忽然“咦”了一声，声音虽轻，在这寂静殿内却格外清晰。

东华帝君翻动卷宗的手指微微一顿。

司命似察觉失态，连忙垂首，额角却渗出细汗，脸色有些发白，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不可思议、又极骇人的事物。

东华未抬头，只淡淡问：“何事？”

司命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回……回帝君，小仙……小仙方才恍惚间，似乎……似乎在石心仙子周身，看到了一丝……一丝极淡的……魔气残影。”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几乎微不可闻。

魔气。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骤然刺破太晨宫看似平和的表象。

石心似乎并未听懂，只是歪着头，好奇地看着脸色突变的司命。

东华帝君缓缓抬起眼。

他没有看司命，目光直接落在石心身上。那双淡紫色的眸子，此刻沉静得令人心悸，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最细微的纹路。

殿内空气瞬间凝滞，连流动的光尘都仿佛冻结。

司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帝君明鉴！小仙……小仙或许眼拙，但……但那气息虽淡，却极为纯粹古老，绝非寻常魔族所能拥有……小仙以性命担保，绝非妄言！”

东华依旧未语。

他放下卷宗，起身，一步步走向玉榻。

他的脚步很轻，落在光滑的地面上，几近无声。但每一步，都像踩在司命紧绷的神经上。

石心看着他走近，脸上露出惯常的、依赖的笑容，伸出手想去拉他的衣袖。

东华在她面前站定。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任由她触碰，也没有拂开。他只是垂眸，静静地凝视着她。

目光不再是平日的淡漠，也不是审视，而是一种极其专注的、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解析的锐利。那锐利并不外露，却比任何刀锋都更令人胆寒。

石心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被他从未有过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安，小声唤道：“帝君……？”

东华缓缓抬起手。

并非触碰她，而是凌空悬于她头顶三寸之处。

指尖，一缕凝练到极致的紫色仙泽缓缓探出，如同最灵敏的触须，极其轻柔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探向她灵核最深处——那片孕育她、也封禁着她的绯色霞光之源。

这一次，他不再只是温养，不再只是引导。

他要亲自看一看，那滴泪中映出的影子，那沉睡梦魇里的悲恸，以及司命口中这突如其来的“魔气残影”，究竟根源何在。

仙泽触及灵核的瞬间，石心浑身猛地一颤，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茫然，却并未抗拒，只是下意识地更加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东华阖上了眼。

神识随着仙泽，沉入那片浩瀚又神秘的绯色世界。

他看到无数姻缘红线纠缠明灭，听到万千痴男怨女的祈愿低语……这些都是三生石应有的景象。

然而，在那霞光最核心、最隐秘的深处，在那道连西王母都为之蹙眉的古老封禁之下——

他“看”到了一丝痕迹。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与三生石本源融为一体、却又截然不同的……黑暗印记。

那印记并非后天沾染，更像是与生俱来的一道影子，一道……属于远古魔族皇族血脉的、沉睡的烙印。

东华帝君的神识，在那道烙印前，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