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自昆仑墟归墟之眼返回太晨宫，石心依旧沉睡。只是那沉睡不再如同之前那般令人心头发沉，眉宇间化不开的轻愁淡去些许，苍白的脸颊也隐约透出一丝极淡的血色，仿佛枯竭的泉眼被注入了细微的活水。

东华帝君将她安置在云床上，并未再以仙元强行干预，只由着她自然休养。太晨宫重归寂静，但这份寂静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等待。

三日后的深夜，万籁俱寂，连流动的仙霭都仿佛凝固。长明灯的光晕在殿内投下稳定而柔和的光影。

云床上，蜷缩在东华身侧的石心，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醒转，而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梦境。

起初只是细碎的呓语，含糊不清，如同幼兽的呜咽。东华于静坐中睁开眼，垂眸看她。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长睫剧烈颤抖，像是在梦中挣扎。

“……不……不要……”她破碎地吐出几个音节，带着哭腔，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云絮。

东华伸出手指，指尖微凉，轻轻点在她眉心，试图抚平那梦魇的褶皱。

然而，他的触碰似乎并未带来安抚，反而像是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了更深的涟漪。

石心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身体微微痉挛，呓语也变得清晰了些，却更加令人心惊。

“……疼……好疼……”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越亘古的绝望，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滚烫地渗入云絮，“……碎了……都碎了……”

东华眸光一凝。碎了？何物碎了？

未及深究，石心的梦境似乎陡然转换。她的呓语带上了强烈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情感，那情感如此浓烈，与她平日纯净懵懂的心性截然不同。

“……为什么……看不见我……”她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拧出来的，“……我等了……好久……好久……”

这不再是孩童式的委屈，而是蕴含着岁月沉淀的、刻骨铭心的哀恸。仿佛一块石头，在风雨中伫立了千万年，只为等一个回眸，却最终被彻底遗忘。

东华按在她眉心的指尖，感受到一股灼热的、混乱的情感洪流正从她灵核深处奔涌而出，冲击着那道西王母提及的“封禁”。那封禁在震颤，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嗡鸣。

石心猛地摇头，像是在抗拒梦中的什么，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质问：

“……姻缘……我的姻缘呢？！”她空着的那只手胡乱地在空中抓挠，仿佛想抓住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刻错了……一定是刻错了！为什么……没有他？！”

“他”是谁？

这石破天惊的诘问，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宫殿。她为三生石碎块，本该旁观世间姻缘，此刻却在梦中为自己的“姻缘”而悲恸欲绝？那所谓的“封禁”，封住的究竟是什么？是她作为神物的力量，还是……她自身那份不该有的、炽烈的情感？

下一瞬，她的呓语又变得模糊，充满了迷茫与依恋，小手胡乱地抓住了东华点在她眉心的那根手指，如同抓住了救命的浮木，死死攥住，指甲几乎掐入他冰凉的皮肤。

“……冷……好冷……”她呜咽着，将他的手指紧紧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汲取着那一点微薄的凉意，却又像是在确认某种真实的存在，“……别走……求你……”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卑微与哀怜。

东华任她抓着手指，感受着那惊人的灼热体温和滚烫的泪滴。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淡紫色的眸子深处，仿佛有冰川悄然开裂，露出其下深不见底的幽潭。

殿内只余她破碎的呓语和压抑的哭泣声，以及长明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石心的挣扎渐渐平息，呼吸重新变得均匀绵长，只是抓住他手指的力道依旧未松，仿佛那是她在无边梦魇中唯一的锚点。

东华缓缓抽出手指，指尖还残留着她泪水的湿意和肌肤的灼烫。

他凝视着她沉睡中依旧带着泪痕的小脸，目光最终落在她心口的位置。

那里，平静如常。

但方才那场梦呓，却如投入他万古心湖的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未平。

石头的心，原来真的会做梦。

而且，做的是一场如此……惊心动魄的梦。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她汗湿的鬓角，将凌乱的发丝理顺。

动作依旧带着一种神祇般的疏离与掌控，却似乎，比往日慢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