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宫的请柬送至太晨宫时,用的是最上等的金缕笺,云纹暗绣,仙泽氤氲,昭示着盛宴的规格。说是为庆贺某某星君晋位,实则不过是九重天上惯常的、用以维系各方关系的饮宴。
重霖捧着请柬,恭立阶下,心下却有些拿不准。帝君已拒了无数次这般邀约,近来更是……宫门都少出。
东华帝君的目光从手中书卷上抬起,掠过那华美请柬,并未停留,只淡淡“嗯”了一声,意味不明。
重霖正待躬身退下,却见帝君忽然转了视线,望向殿内一侧。
石心正踮着脚,试图将一瓶新折的、带着露水的桃花插入案头一只过高的玉瓶里,身子摇摇晃晃,神情专注,对这边的动静浑然未觉。
东华看了片刻,忽然开口:“备车。”
重霖一怔:“帝君是要……”
“带她去瞧瞧。”东华语气平淡,如同说去后院散步。
重霖愕然,下意识道:“帝君,天宫饮宴,各方仙神云集,规矩繁多,石心仙子她……”她心性纯稚,不通礼数,那般场合,怕是……
东华已收回目光,重新落回书卷上。
“本君身边,何需规矩。”
天宫宴设于瑶池之畔。琼浆玉液,仙乐飘飘,流云为毯,星辰作灯。众仙官神君衣袂飘飞,言笑晏晏,一派祥和盛景。
然而这祥和,在东华帝君的身影出现在瑶池入口时,骤然一滞。
紫袍银发的神君缓步而来,周身自带一种隔绝喧嚣的冷寂气场,所过之处,仙乐似乎都低了八度。喧哗声浪如被无形之手掐断,无数道目光汇聚而来,带着敬畏、探究,以及……落在他身侧那道纤细白色身影上的惊疑不定。
东华帝君竟会赴宴?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并非独身前来。
那跟在他身侧的白衣少女是谁?生得极美,气质纯净空灵,眉眼间却笼着一段天生的轻愁,赤着双足,行走间悄无声息,如同一个误入繁华的雪夜精灵。她似乎极不习惯这般多人注视,微微缩着身子,一只手紧紧攥着东华帝君的一片衣袖,琉璃似的眸子怯生生地打量着四周,带着全然懵懂的好奇与不安。
众仙交换着惊疑的眼神,却无一人敢上前贸然询问。
东华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睹,径直走向最前方、为他预留的尊位。有仙侍慌忙引路,姿态谦卑至极。
落座时,他极其自然地将石心安排在自己身侧最近的位置,而非像其他随行仙眷那般置于下首或身后。仙侍试图另添席位,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宴席重启,仙乐再响,却再不复先前松快。多少双眼睛或明或暗地瞟向那尊贵却冰冷的一隅。
石心起初很是局促,紧紧挨着东华,几乎不敢动弹。案上摆放的诸多仙果琼浆,她也不敢碰。直到东华将一枚剔除了核的、莹润饱满的仙桃肉递到她唇边,她迟疑地看他一眼,才小口咬下。清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她眼睛微微一亮,依赖又讨好地蹭了蹭他的手臂。
这细微的亲昵举动,落入周遭仙者眼中,不啻惊雷!
那是东华帝君!万载冰封、不容近身的天地共主!竟会亲手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子喂食?还纵容她如此靠近?
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在瑶池各处暗暗涌起。
“那是何人?”
“从未见过…竟能近帝君的身?”
“瞧那模样,似非寻常仙族…”
“听闻前阵子青丘……”
话音未落,便被旁人以眼神制止。青丘那场风波,虽被刻意压下,但总有风声透出。
恰在此时,一阵香风袭来,环佩叮当。以白浅上神为首的几位青丘女君,正端着玉杯,款款行来。白浅今日依旧是一身灼目的红,姿容绝世,眼角眉梢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怠与冷峭。她身后跟着的几位女君,亦是容色不凡,只是看向东华帝君身旁那白衣少女的目光,或多或少带了些审视与不易察觉的敌意。
“闻帝君驾临,蓬荜生辉。”白浅于席前站定,举杯,笑容得体,声音清越,却难掩那丝骨子里的疏离,“白浅敬帝君一杯。”
东华并未举杯,只淡淡扫她一眼:“本君不饮。”
白浅笑容微僵,却也不意外,目光顺势落在他身旁的石心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不知这位仙子是……?瞧着面生得很,竟能得帝君如此青眼,真是福缘深厚。”
这话听着是恭维,实则暗藏机锋。一时间,周遭所有注意力都聚焦过来。
石心被白浅那锐利又隐含压迫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往东华身后缩了缩,小手将他的衣袖攥得更紧。
东华并未回答白浅的问题,反而侧过头,低声问石心:“可是畏寒?”他注意到她赤足踩在云毯上,虽不冷,但终究不同太晨宫。
石心懵懂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白浅被彻底晾在一旁,举着的酒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脸上那点强撑的笑意几乎挂不住。她身后一位性子较急的青丘女君忍不住开口,语气带刺:“帝君未免太过厚此薄彼。我家女君好心敬酒,帝君不饮便罢,怎的连句话也吝啬?倒是对这不知来历的小仙体贴入微!”
这话一出,周遭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东华帝君缓缓转回视线,眸光落在方才开口的那位青丘女君脸上。
那女君被他目光一扫,顿觉元神如坠冰窟,周身血液都冻僵了,脸色唰地惨白,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踉跄着后退半步,被白浅伸手扶住。
白浅脸色亦是难看,却强自镇定:“帝君恕罪,小妹无状……”
东华却并未看她,而是抬手,自身后侍立的仙官托盘上取过一件叠得整齐的、以月华丝织就的软毯。那本是置于帝君座上,以备不时之需的。
众目睽睽之下,他俯身,亲手将那软毯铺在石心赤足之下,将她一双纤足仔细盖好,边角掖得妥帖。
动作自然,仿佛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目光终于落回白浅等人身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瑶池每一位仙者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本君惯的。”
“青丘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