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昆仑墟的雪,是万年不化的冷,积在墨玉般的山岩上,沉默地反射着天光。与九重天的云霞仙霭不同,这里的空气锐利而洁净,吸一口,都像含着冰刃。

东华帝君的身影出现在墟口时,并未引起任何骚动。风雪绕他而行,紫袍银发在这素白天地间,是一笔惊心动魄的孤绝浓彩。

他怀中抱着石心。小小一团裹在他宽大的衣袖里,只露出一张脸。她似乎极畏这里的寒气,即便有东华的仙泽护着,仍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纤长的睫毛上很快沾了细碎的冰晶。

西王母并未在瑶池,而是在一座凭虚凌空的冰殿之中相见。殿内无灯,四壁皆是万载玄冰,光华自生,映得居中那方寒玉榻上的女子容颜清绝,威仪天成。她目光扫过东华,最后落在他怀中那不安扭动的小东西身上,凤眸之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帝君驾临,蓬荜生辉。”她开口,声音如冰玉相击,清越却带着距离。

东华微一颔首,算是见过礼。他并未寒暄,径直走向殿中一方冰雕玉琢的案台,将怀中的石心轻轻放了上去。冰台寒意刺骨,石心刚一接触便瑟缩了一下,赤足蜷起,无助地看向东华。

东华的手并未立刻离开,掌心按在冰台上,一股温润仙泽渡入,那刺骨的寒意瞬间便被驱散,冰台变得只余一片令人舒适的清凉。石心松了口气,好奇地摸了摸身下光滑的台面,又抬头看向对面那位气息强大却冰冷的女子,眼神怯怯。

西王母的目光始终落在石心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她缓步走近,冰蓝色的裙裾拂过光滑地面,无声无息。

“这便是那三生石碎块所化的灵胎?”她问,指尖凝出一缕极细的冰蓝色仙芒,如丝如缕,探向石心。

那仙芒并无恶意,却带着一种彻骨的、解析万物的冰冷法则之力。

石心害怕地往后缩,却被东华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肩膀。他的触碰让她奇异地安定下来,虽仍畏惧,却不再躲闪,只睁大眼睛看着那缕冰蓝仙芒没入自己心口。

西王母阖上眼,周身气息与这昆仑墟的冰雪融为一体。殿内一时静极,唯有无处不在的寒意流动。

片刻,她睁开眼,冰蓝色仙芒自石心体内撤回。她看向东华,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

“灵胎纯净,未染尘垢,本源确是三生石无疑,蕴含世间至情至性之力。”她语速缓慢,字字清晰,“然……”

她顿了顿,指尖虚点石心眉心:“帝君可曾察觉,她灵核深处,有一道极隐晦的……封禁?”

东华眸光微凝:“封禁?”

“非是外力所加,更像……本源生成时便自带的一道枷锁。”西王母语气沉凝,“锁住了她作为三生石碎块本该拥有的、感知与掌控世间情缘的绝大部分力量。如今她所展露的,不过万中一二。”

“为何如此?”

“不知。”西王母摇头,“三生石乃上古神物,自天地初开时便承载姻缘法则,其玄奥非我等能尽窥。或许是其碎裂时法则自保,或许是……另有缘由。这道封禁护住了她灵胎不灭,却也令她心智如同稚儿,空有至情之力,却不解情为何物。”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石心身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帝君以自身紫府仙元为她温养,虽能助她凝形稳固,却也如烈火烹油。帝君之力至纯至阳,于她而言,是滋养,亦是……灼烫。长此以往,封禁或会被逐步炼化,届时……”

“届时如何?”

“封禁若破,沉睡的三生石神力彻底苏醒,她能否承受那浩瀚情缘之力冲击,尚未可知。更可能的是……”西王母看向东华,目光锐利,“她会对赋予她这一切、日夜以仙元温养她的帝君,产生一种源自本能的、绝对无法割舍的依赖与……执念。”

“三生石动情,其力可撼天纲地常。”她声音低沉下去,“是福是祸,难说。”

东华静立不语,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眼底深处似有极细微的流光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按在石心肩头的手,指节微微收拢了些许。

石心似乎感觉到气氛的凝滞,不安地动了动,伸出小手抓住了东华按在她肩头的那根手指,紧紧握住。

西王母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不再多言,只道:“帝君若欲她安稳,或可暂停以仙元直接温养,另寻……”

话未说完,便被东华打断。

“不必。”

他语气平淡,却无转圜余地。

“本君的人,本君自有分寸。”

他低头,看向正抓着他手指、一脸依赖望着他的石心,另一只手拂过她发顶。

“走了。”

说罢,竟不再向西王母辞行,抱起石心,转身便踏出冰殿。

昆仑墟的风雪在他身后骤然猛烈,却又在他紫袍掠过的瞬间,偃旗息鼓。

返回三十三重天的云路上,石心似乎倦极了,趴在他肩头,昏昏欲睡。方才西王母的探查显然耗去了她不少精神。

东华侧首,能看见她小巧的耳廓和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

他脑海中回荡着西王母的话。

封禁。执念。撼天纲地常。

他眸光沉静,掠过下方苍茫云海,以及云海之下,依稀可见的青丘轮廓。

怀中的小东西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脖颈,呼吸温热,带着全然的信任。

东华收回目光,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脚下祥云加速,直入九天之上。

太晨宫的宫门于他面前无声开启,又无声合拢。

将一切窥探与天机,彻底隔绝在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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