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攥着他衣袖的手指细白,因用力而微微泛出青络,像个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那声含糊带着哭腔的“疼”字落下后,她便不再出声,只是仰着脸看他,眼眶鼻尖都红着,长睫湿漉,每一根都像沾了雨水的鸦羽,颤巍巍地抖。

不是伤口疼。那点玄铁煞气早已被他涤净,药膏清凉,连细微的红痕都在消退。

是一种更深切的、源自灵体本源的委屈和依赖,借着这点由头,不管不顾地漫溢出来。

东华帝君垂眸看着那截被攥紧的紫袖,目光上移,落在她泫然欲泣的脸上。殿内长明灯的光晕柔和,却照不透他眼底亘古的沉寂。

他没有拂开她的手。

片刻静默,他手腕微动,不是挣脱,而是就着她攥紧的力道,将那截衣袖从她手中缓缓抽离。

石心指尖一空,眼底的光霎时黯了下去,像是骤然被抛回冰冷的深渊,连最后一点依靠也失去。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嘴唇微张,那点强撑的力气瞬间泄尽,连肩膀都垮塌下来。

可下一刻,那抽离的微凉手指却并未远去,而是顺势向下,轻轻握住了她方才攥他衣袖的那只手。他的手掌完全将她的包裹,力道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和……奇异的安抚。

石心猛地抬头,眼中黯下去的光碎碎地重新亮起,带着未散的泪意和全然的懵懂。

东华握着她的手,引着她,将她的指尖轻轻按在她自己心口的位置。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能感觉到其下细微的、加速的跳动。

“是这里?”他问,声线依旧是平的,听不出关切,更像是在求证某个事实。

石心的手下意识蜷缩了一下,被他稳稳按住。她感受着自己心口的搏动,又抬头看他近在咫尺的、毫无波澜的脸,迟疑着,点了点头。

东华的指尖仍压着她的手背,目光落在她心口的位置,仿佛能穿透血肉,直视那一点灵核。

“灵体初成,受惊则悸。”他陈述,如同解读一道符文,“非痛,是畏。”

他的指尖微动,一股极淡却精纯无比的紫色仙泽,透过她的手背,缓缓渡入她心口。那仙泽不疗伤,不安魂,只是极其温和地包裹住她那颗因惊吓和委屈而惶惶不安的灵核,如同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一切纷扰躁动都隔绝开来。

石心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暖融安然自心口扩散开来,迅速流遍四肢百骸。那莫名的惶惧和委屈被这暖流一荡,竟真的渐渐平复下去。她微微睁大了眼,感受着这奇异的变化,连呼吸都变得轻缓绵长。

东华撤回了仙力,也松开了手。

石心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心口,那里一片宁定温暖。她再抬头看他时,眼底已是一片雨后初霁般的澄澈,虽还带着水光,却没了凄惶。

他转身,走向殿外那株花开正繁的琼树。

石心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不多时,他返回,手中拿着一截新折的琼枝。枝上花开累累,洁白如玉,香气清远幽静。他走回她面前,并未将那琼枝递给她,而是指尖微凝,仙泽过处,那琼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变形,最终化作一枚仅有指节长短的、温润莹白的玉坠,形状仍保留着琼花初绽的模样,精致无比。

一枚极细的银链自行穿于花萼之下。

东华抬手,将这项链戴于她颈间。微凉的玉坠贴在她肌肤上,很快便被焐暖,那清远的香气丝丝缕缕,萦绕不散。

“戴着。”他道,“可宁神。”

石心低头,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去碰那枚小小的琼花玉坠,触手温润。她又抬头看他,眼睛弯了起来,方才的泪痕还未干,笑容却已纯粹明亮。她似乎忘了刚才的惊惧和委屈,全部心神都被这新奇的小物件吸引。

她玩着玉坠,忽然又想起什么,往前蹭了蹭,伸出双臂,环抱住他的腿,将脸颊贴在他冰凉的紫袍上,依赖地蹭了蹭。

这是一个全然的、雏鸟般的拥抱。

东华身形未动,任她抱着。片刻,他伸手,极轻地拂过她披散在后的墨发。

“今日的字,”他像是忽然想起,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还未写。”

石心抬起头,小脸皱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愿,但还是乖乖松开手,爬下云床,走向玉案。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指了指案上的笔,又指了指自己颈间的琼花坠子。

东华颔首。

她便像是得了什么奖励,脚步轻快地跑到案后,笨拙地握住那支对她来说过大的玉笔,蘸了墨,开始极其认真地、一笔一画地描摹他早间写下的那几个字。

只是写着写着,便忍不住又用空着的那只手, repeatedly 去摸颈间的坠子,嘴角弯着。

东华坐于云床,目光落在她身上,看她偶尔因为笔画不顺而蹙起的小眉头,看她摸着坠子时瞬间又亮起来的眼睛。

殿外,有仙官恭敬求见,似是有关下界某处洞天福地灵脉异动之事。

东华未抬眼,只淡淡一句。

“不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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