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太晨宫的静，是能吞没声响的。故而那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便显得格外突兀。

东华帝君的目光从手中的上古卷轴上抬起。殿内无风，长明灯的光晕稳定地铺洒着。声音的来源，是那只被他随意搁在书案一角的白玉镇纸——石心近来颇喜欢玩这个，因其触手温润，又带着他身上惯有的冷冽气息。

此刻，那镇纸倒在一旁。而原本该在玉榻上小憩的石心，不见了踪影。

东华放下卷轴。

神识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漫过整座太晨宫。一息之间，便已锁定。

宫苑深处，一株万年琼树下。

他一步踏出，身影于殿内淡去，下一瞬，已无声立在琼树繁茂的枝叶之后。

石心就在那里。

她并非一人。对面站着个粉雕玉琢的小仙童，额间一点红印，是负责照料这片仙植的小花仙，此刻正睁大了眼，又是好奇又是胆怯地望着眼前这个生面孔的白衣仙子。

石心似乎刚从那株最高的琼花枝杈上滑下来，发间还沾着一片莹白的花瓣。她摊开手心，里面是几颗圆润剔透、散发着甜香灵气的琼玉果——那是这株老树三百年才结一次的珍品，寻常仙官碰都不敢碰。

她拿起一颗，递向那小仙童。眼神清澈，带着一种纯粹的分享欲。

小仙童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脸都白了：“不、不敢…折颜上神吩咐过，这果子不能…”

石心不解地偏头，执拗地又将手往前送了送。她似乎不明白“不敢”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果子好看，味道闻着也甜，想给这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小伙伴。

小仙童都快哭了，后退一步，险些绊倒。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威压悄然降临，并不凌厉，却让那小仙童瞬间噤声，小脸煞白，噗通一声跪伏下去，抖得说不出话。

石心也感受到了。但她并未害怕，反而是眼睛一亮，猛地转过头来。

东华帝君自琼树后缓步走出，紫袍逶迤，容色冷寂。他并未看那吓得魂不附体的小仙童，目光只落在石心身上，以及她掌心那几颗不该被摘下的琼玉果上。

石心却像是做了一件极为了不起的事，献宝似的跑到他面前，高高举起小手，将琼玉果捧到他眼前。嘴角弯着，期待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一句夸赞。

东华垂眸，视线扫过那几颗灵气盎然的果子，又落回她沾了点泥灰却亮晶晶的眼睛上。

“私自攀高，”他开口，声线平稳无波，“摘取禁果。”

他伸出手，却不是去接那果子，而是用微凉的指节，轻轻揩掉她颊边蹭上的一点尘泥。

“规矩何在。”

这话没有半分责问的语气，平直地像在陈述今日天气。却让地上跪着的小仙童抖得更厉害了。

石心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又听他说话，虽不懂“规矩”为何物，却隐约察觉他似乎没有高兴。她举着果子的手慢慢垂下来一点，脸上的光彩也黯淡了些，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那模样，竟有几分委屈。

东华静默地看了她片刻。

然后，他自她掌心拈起一颗琼玉果。果子的莹白光晕衬得他指尖愈发冷白。

他递到唇边，咬了一口。

清甜的汁液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尚可。”

两个字，依旧没什么情绪。

石心却猛地抬起头，眼睛重新亮起来，比之前的星光更盛。她欢喜地将剩下的果子一股脑塞进他手里，然后伸出小手，再次抓住了他垂落的紫袍衣袖，轻轻晃了晃，依赖十足。

东华拿着那几颗果子，任她拉着袖子，转身。

“起来。”走过那仍跪地发抖的小仙童身边时，他淡漠地抛下两个字。

小仙童如蒙大赦，腿软得几乎站不稳，连滚带爬地跑了。

东华带着亦步亦趋的石心往回走。走到殿门处，他脚步未停，只淡淡吩咐候在外面的重霖：“琼树下的禁制，撤了。”

重霖仙官一怔，垂首：“是，帝君。”心下却是骇浪翻涌。那禁制是帝君亲手所设，防的就是不懂规矩的仙侍误伤或窃取灵果，万年未曾动过。今日竟为这石灵仙子撤了？

帝君他…莫非是怕她下次再爬树摘果子时，被禁制所伤？

重霖不敢深想，恭敬退下。

殿内，东华将那颗咬了一口的琼玉果放在石心平日用的小玉碟里。石心趴在小榻边，用手指戳着那果子，玩得不亦乐乎，早忘了方才那点小小的“挫折”。

东华坐回云床，重新拿起卷轴。

只是过了许久，那卷轴却未曾翻动一页。

他的目光落在虚空处，指尖无意识地在书案上叩了叩。

石头的心…也会感到委屈么？

他复又看向那兀自玩得开心的白色身影。

看来，光是看着，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