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那微蜷的指尖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细碎却持久。慕湮维持着仰望的姿势，直到山洞深处的冰冷气息彻底沉静下来，才缓缓收回“目光”。
眼前灰白的世界依旧模糊，却不再令她恐慌。她小心翼翼地、近乎贪婪地重新“打量”四周。石壁的凹凸，干草的散乱，甚至空气中漂浮的、极其细微的尘埃的微光——这一切 mundane 的景象，于她而言，不啻神迹。
她尝试着伸出手，缓慢地触摸身旁粗糙的石壁。指尖传来的冰冷坚硬的触感，与她“视野”中那模糊的、灰白色的隆起轮廓完美重合。
一种奇异的、颤栗的喜悦包裹了她。
原来，“看见”是这样的。
她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用了很长很长时间，只是单纯地“看着”，将触觉、听觉与这新生的、脆弱的视觉一点点对应，笨拙地重新认知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囚笼。
日子依旧在无声滑过。
每日的修炼不曾间断。那缕冰蓝之力在她经脉中流转得越发顺畅，目窍中的酸涩疲惫感逐渐减轻，维持那灰白视野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虽然清晰度增长极其缓慢，但每一天，她都能发现自己能“看”得更远一点，轮廓更分明一丝。
罗睺计都依旧沉默。
他依旧在每个晨昏出现，检查，有时会带来果子和清水。他的靠近依旧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的声音依旧冷硬得不带丝毫温度。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他停留在她身边的时间，明显变长了。有时，他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她运转周天，那目光如有实质，即便慕湮不敢“看”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有时，在她结束修炼，尝试用模糊的视野探索山洞时，他会突然开口，吐出几个冰冷的字眼。
“那是水渍。”
“钟乳石。”
“你的影子。”
言简意赅，毫无修饰，却精准地为她“眼中”模糊的色块与轮廓赋予定义。
慕湮会轻轻“嗯”一声，小心地将这些信息记下。她渐渐不再像最初那样容易激动落泪，但心底那份小心翼翼的欢喜，却日益沉淀得更加真实。
她开始习惯他的存在，习惯那冰冷的注视，甚至习惯了他冷硬话语里，那极其隐晦的、近乎不存在的……指引。
这一日，她捧着他递来的石碗喝水时，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的手指。
比石碗更冷。
她微微一颤，碗里的水晃出些许。
他立刻收回了手。
慕湮低下头，小口喝着水，模糊的视野里，能看到他依旧站在原地的深色轮廓。
她忽然生出一种冲动。
喝完水，她将石碗放在一旁，双手在身前紧张地交握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抬起脸“望”向他。
“我……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声音很轻，带着试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她只知道他是“魔”，是囚禁她的人，是冷漠的教导者，却连如何称呼他都无从知晓。
山洞内陷入一片死寂。
那高大的暗影轮廓似乎凝滞了。周围空气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慕湮的心慢慢沉下去。她知道自己或许越界了。名字于他这般存在，或许毫无意义，或许……是一种禁忌。
就在她准备开口收回这个问题时，他冰冷的声音响起了，比以往更加低沉，仿佛碾碎了万载的寒冰。
“罗睺计都。”
四个字，带着一种亘古的、血腥的、令人心悸的重量，砸落在寂静的山洞里。
慕湮呼吸一窒。
即便她孤陋寡闻，也曾在偶尔听过的支离破碎的古老传说中，捕捉过这个名号的只言片语。魔煞星，罗睺计都……毁灭与战争的化身，上古凶戾的魔神……
原来……是他？
巨大的震惊和本能涌起的恐惧让她脸色发白，交握的手指瞬间冰凉。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她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那双魔瞳。
罗睺计都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更加冰冷沉郁，那收敛的、暗红的眸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掠过一丝极其晦暗难辨的意味。他不再看她，转身欲走。
“等等！”慕湮脱口而出。
他的脚步停住，没有回头，只留下一个冰冷而疏离的侧影。
慕湮的心脏跳得飞快，恐惧和某种奇异的冲动在她心中交战。她看着那片深色的、仿佛凝聚了所有黑暗与寒冷的背影，脑海中闪过的却是这些时日以来，他虽冰冷却有效的救治，那碗无声的水，那句硬邦邦的安慰，还有他停留在她身边沉默的“注视”……
传说……是真的吗？
可眼前的他……
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间的颤抖，声音依旧带着怯意，却多了一丝坚定：“我……我叫慕湮。”
她告诉了他她的名字。不是交换，不是讨好，只是一种……告知。仿佛这样，就能在那令人绝望的传说与现实冰冷的缝隙间，抓住一点点真实的东西。
罗睺计都的身形似乎极轻微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应，也没有转身，片刻后，重新抬步，融入了山洞深处的黑暗里。
慕湮独自坐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
“罗睺计都……”
她无声地默念着这个充满煞气的名字，再对比着这些时日接触的那个冰冷、沉默、偶尔会流露出极细微别扭的存在，心中一片混乱。
恐惧仍在，却不再那么纯粹。
山洞深处，无尽的黑暗里，那双猩红的魔瞳缓缓睁开，眼底流转的暗红光芒明明灭灭，映不出丝毫情绪。他摊开手掌，方才被她指尖擦过的冰冷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生灵的温软触感。
他缓缓收拢手指，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彻底掐灭在冰冷的掌心。
麻烦。
他闭上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