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瞎子说的“小店”,实则是一家藏在长沙城外山脚下的简陋酒肆,茅草为顶,竹木为墙,门口歪歪斜斜挂个“酒”字幡子,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已是傍晚,夕阳给远山镀上一层金边。店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打着瞌睡的老掌柜。
黑瞎子显然是熟客,径直走到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坐下,敲了敲桌子:“老规矩,两坛,切斤牛肉,再拌个清爽小菜。”他说完,才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对面的云清,“道长茹素吧?再加个炒时蔬,油少放。”
云清在他对面坐下,将随身行囊放在一旁,微微颔首:“有劳。”
酒很快上来,粗陶坛子,看着颇有些年头。黑瞎子拍开泥封,浓郁的酒香立刻飘散出来。他给自己倒了一碗,又自然地拿过另一个碗要给云清倒。
“贫道不饮酒。”云清抬手虚拦。
黑瞎子动作一顿,挑眉:“出家规矩这么严?这酒可是店家自酿的米酒,不醉人,暖和身子最好。”他不由分说,还是给她倒了小半碗,“尝一口,不算破戒。这荒山野岭的,喝点驱驱寒气和阴气,对你有好处。”
他的话听起来总有几分歪理,但最后那句“驱寒驱阴”却戳中了云清。古墓中消耗太大,她确实感到体内灵气枯竭,一股阴冷盘踞不去。她看了一眼那清澈微黄的酒液,终是没有再推拒。
牛肉和小菜陆续上来。黑瞎子吃得很快,却不粗鲁,一边吃一边看似随意地打量着云清。她吃得很慢,咀嚼无声,姿态依旧优雅,与这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
“那道长之后打算去哪?回张启山那儿?”黑瞎子咽下口中的牛肉,状似无意地问道。
云清放下筷子,目光投向窗外暮色渐浓的山峦:“张居士处并非久居之地。贫道……尚需寻找归途。”
“归途?”黑瞎子抿了口酒,“龙虎山不就在那儿,还需要找?”
云清沉默了片刻。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难道要说自己并非此间之人,来自另一个时空的龙虎山?
“此间事了,或有其他缘法。”她含糊道。
黑瞎子墨镜后的眼睛眯了眯,识趣地没有追问,转而道:“那我呢?道长替我解决了那么大个麻烦,总不能拍拍屁股就走人吧?我这人不喜欢欠人情,尤其还是救命之恩。”
“黑先生已助我取得法器,两不相欠。”
“那不算,”黑瞎子摆摆手,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那是我自愿留下的,跟你救我那是两码事。说说,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长沙地界,乃至再往外,三教九流,我黑瞎子多少还有点门路。”
他的语气带着惯常的戏谑,眼神却透过墨镜传递出几分认真。
云清心中微动。她独自寻找回归之法,无异于大海捞针。黑瞎子此人虽行事乖张,但重诺仗义,身手见识皆不凡,且人脉广阔,或许真能提供帮助。
她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她穿越而来时,腕上那只碎了一半的琉璃镯子。镯身晶莹,内里却仿佛有云雾流转,断裂处并不尖锐,反而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融化状。
“黑先生可见过此类材质?或感知过与此物相似的气息?”她将半只镯子推过去。
黑瞎子脸上的懒散收敛了些。他接过镯子,入手冰凉,仔细端详片刻,又用手指摩挲断口,神色渐渐凝重。
“这料子……不像琉璃,也不像玉,”他沉吟道,“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劲儿。非金非木,倒有点像古籍里记载的‘天外晶’。”他抬头看云清,“哪儿来的?”
“师门遗物。”云清避重就轻,“于我至关重要,或与归途有关。另一半月前遗失了,我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黑瞎子将镯子还给她,摸着下巴:“‘天外晶’……传说这东西不属于人间,若有碎裂,碎片之间会有极微弱的感应,但需特殊方法激发。你这只剩一半,难。”
他话锋一转:“不过,要说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倒是认识个家伙,或许能看出点门道。”
“何人?”
“一个姓吴的小子,在杭州倒腾古董铺子,看起来怂了吧唧的,但他家……”黑瞎子顿了顿,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有点特别。他爷爷当年是九门里的吴老狗。那小子眼神毒,对稀奇古怪的老物件尤其敏感。”
吴老狗……云清在张启山处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杭州……”她轻声重复。
“怎么,有兴趣?”黑瞎子观察着她的表情,“正好,我接了趟活儿,护送个东西去杭州。道长若暂无去处,不如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到了地儿,我带你去找那小子掌掌眼。”云清看着窗外完全暗下来的天色,远处山影幢幢,如同她茫然的未来。留在此地确无益处,或许转换地方,能遇到新的契机。
她收回目光,看向黑瞎子。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神,但他微微前倾的身体和放缓的呼吸,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好。”她听见自己说。
黑瞎子嘴角咧开一个笑容,举起酒碗:“那就这么说定了!合作愉快,云清道长。”
云清看着自己面前那半碗米酒,迟疑了一下,终是端起来,与他轻轻一碰。
“合作愉快。”
酒液入喉,微甜,带着米香,而后是一点暖意升腾起来,驱散了骨髓里的些许寒意。
三日后,长沙码头。
晨雾朦胧,江面水汽氤氲。云清依旧是一身道袍,立于码头,引得早起的苦力和船工频频侧目。黑瞎子姗姗来迟,背着一个半旧的行李包,嘴里叼着烟,手里还拎着个油纸包。
“早啊,道长。”他笑嘻嘻地打招呼,将油纸包递过来,“码头老王家的包子,肉馅儿,香得很。哦对,忘了你吃素,这儿还有俩素馅的。”
云清接过素包:“多谢。”
他们登上的是一艘看起来颇为普通的客货两用船。黑瞎子与船老大似乎相熟,打了个招呼,便引着云清走向船舱。
“这船运货去杭州,捎带几个客人。条件一般,胜在安全稳当。”黑瞎子低声道,“我包了个小舱,地方窄,道长多包涵。”
舱房确实狭小,只有两张简单的板床和一个小桌。空气中弥漫着江水腥气和货物混杂的味道。
船缓缓离岸,破开江面晨雾。云清站在狭小的窗边,望着逐渐远去的长沙城楼,心中滋味难言。这个世界,她来了些时日,却依旧陌生得像一场幻梦。
“这一路顺江而下,得走好些天。”黑瞎子靠在对面床上,两条长腿随意地支着,“道长要是闷了,我可以给你讲讲沿途的风土人情,或者……些有意思的古墓传说?”
云清回头看他:“黑先生对古墓很是了解。”
“混口饭吃嘛。”黑瞎子笑得漫不经心,“见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些。有些墓啊,邪门得很,可不是光有胆子就能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