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雨浩，那你呢

直觉让他感应到了这人身上几乎不可察觉的一丝悲伤。

那点悲伤仿佛在霍雨浩周围凝结成一层冰，将那些洒落的暖阳全都隔离在外，他在人群之中岿然不动，却又好像跟他们隔着一片银河那么遥远。龙皓晨从未如此觉得此刻将自己拦在身前的人是那么孤独。

那一瞬间，龙皓晨觉得自己的嗓子也被狠狠扼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不敢想象。

被自己不忍心伤害的人指认成一个叛变人类的“怪物”。

将自己引以为傲的那双眼毫不犹豫剜下的时候，该有多疼。

当知晓曾经让自己谱写传说、名垂青史的东西却被创世利用，并且计划颠覆他兢兢业业守护了一辈子的家园的时候，心该有多痛。

年少轻狂时洒脱的意气，最终却在万年后成了击垮自己的那根稻草、成了点燃自己生命的烛台。

他一定悔恨过，现在却能云淡风轻地再次斩落它。

那段时间，于他而言该有多黑暗？

哪怕是他，霍雨浩也从未将这些事诉诸于口。

龙皓晨看着这个人在梦幻天堂仿若初生的晨曦之中单薄淡漠的背影，此时他的身后站着一群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魔族继承人，身前是人类一方身经百战、意志坚定的人类天骄，而他站在人魔矛盾的最中心，巍然不动。

他明明可以全身而退，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心无旁骛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这种状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无知，我的耐心有限，你们的同伴也快没时间了。”霍雨浩压下嘴角，又恢复了那副淡漠高傲的表情。

好像是魔神皇对外宣布他是二皇妃的时候。

那是因为所谓的“责任”吗？

那名胆大的刺客瞬间噤了声，吞了口水缩缩脖子，又躲回了人群交错的阴影之中，因为他看见了霍雨浩手心处发散的寒光。

他跟明熙子显然没有多好的交情，他可不想因为几句话就丧命当场，这并不是一个为战友报仇的好时机。

是他们不想为明熙子报仇吗？并不是。只是盲目冲锋会送死，丝毫没有价值。

“我去吧，你们照看好采儿姑娘。”身后有人小声劝告，杜子谔转头示意队友不用担心，随后捏紧了鬼哭狼嚎的剑柄，一步步走上前，面带警惕。

霍雨浩仍然没有动，双手抱臂站在原地，低着眉没有去看擦肩而过的杜子谔。

龙皓晨心中的疑惑没人可以解答。

他不知道霍雨浩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他知道霍雨浩千里迢迢赶回来一定是为了他。

那只没有被冰霜覆盖的眼睛底下透着一层乌青，在神界一定很累吧。

每一次他们通过魂石通讯，霍雨浩经常熬过子时都不会睡，而早上醒的时候还没到日出。他总是能从魂石传递过来的声音中察觉出显而易见的疲惫，每每提及此事，霍雨浩却都笑着揭过这个话题，让他不要担心，让他注意身体。

那自己呢？

霍雨浩，那你自己呢？

这个世界给了你长久无法驱散的极夜，明明已经快要深陷泥沼无法自拔，却还要奋力燃烧自己，只为了让其他人找到光明的前路。

甚至不惜死去。

在跟驱魔关一干二净之前，你无数次想过放弃。

创世神的残魂一直在找你，那时候你产生过最极端的想法，你想直接跟祂鱼死网破，用你的生命换创世神死。

你还是想牺牲自己拯救世界。

那你呢。

你甘心就这样被世界的阴暗面吞没吗？

霍雨浩，你总觉得自己自私，总觉得自己对不起所有人，可你实际上无私到让人感觉可怕，你已经不欠任何人了。

你已经为了神界付出了生命，付出了你最为珍贵的眼睛，付出了你的情爱，甚至你的一生都在方寸棋盘间游走，你已经付出太多。你本就不欠神界什么。

可就仅仅因为，你是神。

你曾经为了走到这一步舍弃太多，以至于现在得到追求“自我”的自由，你都将这条路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错一步就错百步。

龙皓晨静静看着霍雨浩清瘦许多的背影，澄蓝的瞳孔忽然窜起一簇灼人的火焰，那自心底涌入肺腑的情绪仿佛要将人吞没。

他突然想起来，很多年以前，还是“阿雨”的霍雨浩跟他说过一段话。

“有时候我会反复做同一个梦，那个梦里的我很奇怪。”

“我很强大，也许比龙叔叔还强，我似乎什么都得到了，力量、金钱、权势、地位……什么都有了。”

“却又像什么都没有。没有爱、没有恨，曾经出生入死的朋友全都不在了。”

——我看见自己站在云端之上，那里甚至高得连飞鸟都无法触及，身旁空无一人，心里只有无尽的迷惘。

成神的代价，是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