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替代的至亲
海神阁议事厅。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耸的窗棂，在古朴厚重的木质长桌上投下长长的、寂寥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沉水香的淡雅气息，却压不住那份无形的凝重。
穆恩端坐主位，温润的光明气息如同无形的屏障，抚慰着空间，也试图抚平石昊体内那躁动不安的灰烬反噬。他看着被仙琳儿和蔡媚儿一左一右搀扶着、几乎是“架”进来的石昊，眉头深深锁起。
石昊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冷汗浸湿了鬓角的白发，素白丝袍下，身体因虚弱而微微颤抖。但那双刚刚从噩梦中挣脱、布满血丝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锐利与坚定，如同淬火的寒刃，直刺人心。
“师父。”石昊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挣脱开仙琳儿和蔡媚儿的搀扶，身体晃了晃，却硬是凭借一股意志力站稳了。他直视着穆恩，“雨浩…已经进入星斗大森林了？”
穆恩缓缓点头，目光深邃地注视着石昊：“是。今日清晨出发，此刻…应已抵达约定的外围区域。”
“帝天狡诈阴狠，绝非善类！”石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焦躁，“所谓的谈判，九成九是陷阱！是诱杀！雨浩虽有天赋，但面对帝天，无异于稚子持金行于虎狼之穴！他此去…凶多吉少！”
“为师明白。”穆恩的声音依旧平和，却蕴含着千钧之力，“帝天之心，路人皆知。他退兵，非是信服，而是忌惮你之威势，加之兽潮损失惨重，需喘息之机。谈判…不过是他稳住局面、伺机报复的缓兵之计。”
“那为何还让雨浩去？！”石昊猛地踏前一步，身体因激动而剧烈一晃，仙琳儿连忙伸手扶住他。他死死盯着穆恩，“师父！您明知是陷阱！为何还要让雨浩去送死？！魂灵契约再重要，难道比雨浩的命还重要吗？！”
“放肆！”穆恩的声音陡然一沉，温润的气息瞬间变得如同万仞高山般沉重！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整个议事厅！并非针对石昊，却让一旁的仙琳儿和蔡媚儿都感到呼吸一窒！他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心与严厉，“石昊！注意你的言辞！”
石昊被那威压一冲，本就虚弱的身体几乎站立不稳，但他咬着牙，倔强地挺直脊梁，毫不退缩地与穆恩对视。
穆恩看着他那双燃烧着火焰、却难掩深处恐惧（对失去霍雨浩的恐惧）的眼睛，心中叹息。他收敛了威压，声音重新变得低沉而凝重：“雨浩…不是去送死。他是去…争取一线生机！为史莱克，为魂师界，也为魂兽一族，争取一个可能存在的未来！”
“魂灵契约，是化解万年血仇的唯一曙光！是雨浩穷尽心力探索的道路！更是你…以命相搏才争取来的契机！”穆恩的目光如同穿透了石昊的灵魂，“若因惧怕陷阱而退缩，这条路便彻底断绝！帝天再无顾忌，下一次兽潮，将是史莱克乃至整个大陆的末日！雨浩…他明白这一点！所以他选择去！带着必死的觉悟，也带着…生的希望！”
“至于他的安危…”穆恩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为师岂能坐视？玄子的饕餮护符，蕴含他毕生吞噬之力，可挡帝天全力一击！我以光明圣龙本源凝聚的‘圣光庇护’，足以护他灵魂不灭！更有数件九级巅峰的保命魂导器！只要帝天不立刻下杀手，雨浩就有机会脱身！”
“不够！”石昊猛地摇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帝天若存心杀他，这些…挡不住！师父！您忘了他是怎么对待瑞兽的吗？他连瑞兽都能舍弃！雨浩在他眼中，又算什么？！”
“那你想如何？！”穆恩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与深深的疲惫，“石昊！你看看你自己！本源枯竭！灰烬反噬如同附骨之疽！连站立都需人搀扶！你体内三道仙气黯淡无光，道基摇摇欲坠！别说帝天，此刻就算一个魂斗罗，都能轻易取你性命！你告诉我！你如何去接应雨浩？！如何去星斗大森林？！”
“我…”石昊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穆恩的话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破了他强撑的伪装。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如同万蚁噬心般的剧痛，那灰烬之力在穆恩光明本源压制下依旧蠢蠢欲动的阴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调动魂力（法力）都如同在油尽灯枯的经脉中点燃火焰！别说战斗，连走出海神阁都步履维艰！
“一个月！”穆恩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石昊！你至少需要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在为师的光明本源温养下，配合仙琳儿的续命汤药，你才有可能初步稳固本源，压制住灰烬反噬，恢复基本的行动能力！现在去？你不是去救人！你是去送死！是去给帝天多送一个人质！是去彻底断绝雨浩的生路！”
“可是…雨浩他…”石昊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不甘与绝望。他何尝不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但一想到霍雨浩独自面对帝天那等凶魔，他就心如刀绞！那是他的兄弟！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弟弟！
“没有可是！”穆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甚至…一丝恳求，“昊儿！相信为师！相信雨浩！更要相信你自己拼死守护的这条路！魂灵契约，是希望之火！雨浩身负天命，他一定能抓住那一线生机！而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好好活着！恢复力量！只有你活着，恢复力量，才是对雨浩最大的支持！才是震慑帝天不敢轻举妄动的底牌！”
石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光滑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他低着头，白发垂落，遮住了他布满血丝、充满痛苦挣扎的眼眸。
议事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石昊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那滴答、滴答…鲜血滴落的声音，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仙琳儿和蔡媚儿看着石昊颤抖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心疼与不忍。她们知道穆老说的是事实，残酷却无法回避的事实。
就在这时——
“砰！”
议事厅的门被猛地推开！
马小桃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冲了进来！她脸色铁青，赤红的眼眸中燃烧着怒火，几步冲到石昊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臭石头！你找死是不是？！” 马小桃的声音如同炸雷，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怒与后怕，“刚醒过来就折腾！你想气死仙姨蔡姨吗？！想气死穆老吗？！想气死我吗？！”
她看着石昊苍白的脸，看着他掌心渗出的鲜血，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与不甘，怒火瞬间被心疼淹没，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雨浩…雨浩他不会有事的！他那么聪明！还有穆老给的保命手段！他一定能回来！你现在…你现在这个样子…去了能干什么？！除了添乱还能干什么？！给我老实待着！再敢乱动…姐打断你的腿！”
石昊抬起头，看着马小桃那双赤红眼眸中闪烁的泪光，看着她因愤怒和担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他张了张嘴，最终，所有的不甘、愤怒、绝望，都化作一声沉重的、仿佛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叹息。
他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任由掌心的鲜血流淌。
“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浓浓的疲惫与妥协，“我…等。”
他闭上眼，身体微微摇晃，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空。仙琳儿和蔡媚儿连忙上前，再次扶住他。
穆恩看着石昊妥协的样子，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他知道，石昊的妥协，并非放弃，而是将那份焦灼与担忧，更深地埋进了心底。那对霍雨浩的牵挂，如同毒蛇，会在他恢复的每一天，啃噬着他的内心。
“琳儿，媚儿，带昊儿回去休息。”穆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助他恢复！”
“是，穆老！”两人应声，小心地搀扶着石昊，转身向静室走去。
石昊任由她们搀扶，脚步虚浮。在即将踏出议事厅的那一刻，他微微侧头，目光透过窗棂，投向星斗大森林的方向。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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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昊的身影被仙琳儿和蔡媚儿小心搀扶着，消失在议事厅通往静室的幽深走廊尽头。那踉跄的脚步，苍白的侧脸，以及地板上那几滴刺目的、尚未干涸的殷红血迹，如同沉重的烙印，深深刺痛了议事厅内每一个人的心。
“唉……”一声沉重的叹息打破了死寂。玄老颓然跌坐回宽大的座椅中，高大的身躯仿佛瞬间佝偻了几分。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平日里醉醺醺的油光早已褪尽，只剩下深切的疲惫与难以言喻的心疼。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边缘，那里刚刚被他拍碎的粉末还残留着。
“这孩子…这孩子…”玄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浑浊的老眼望着石昊消失的方向，满是痛惜，“心气太高…也太重情义了！看到雨浩那小子去冒险，他比谁都急！可他…可他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强弩末矢…穆老，您说得对…这孩子…真是强弩末矢了…” 玄老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钝刀割肉般的痛楚。他浑浊的老眼望向石昊离开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木门，看到了那个被搀扶着、脚步虚浮、苍白如纸的身影。“老夫活了这么久…见过多少惊才绝艳之辈…可像他这样…对自己狠到骨子里的…真是头一个！那灰烬反噬…那是什么鬼东西？！连穆老您的光明本源都只能勉强压制！那是啃噬神魂、磨灭生机的毒！他…他硬是扛着那东西…把帝天那老长虫给打趴下了！这得是多大的毅力…多大的痛楚…”
玄老的声音哽咽了，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酸涩：“可现在呢？看看他…站都站不稳！刚才那眼神…那是不甘心啊！是想去拼命啊！可…可他拿什么拼？！他连自己都快保不住了！”
穆恩静静地坐在主位，温润的光明气息如同无形的涟漪，缓缓抚平着空气中因玄老激动而泛起的波澜。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地板上那几滴刺目的血迹。那血迹，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玄子…”穆恩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与深深的无奈，“你说的…我都明白。”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缕纯净温和的光明魂力，轻轻拂过地板上的血迹。那血迹如同冰雪消融般，无声无息地消散，只留下一片洁净的光泽。但那份沉重，却无法抹去。
“昊儿他…早已不是单纯的晚辈了。”穆恩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眼神悠远，“他初入史莱克时，那个易容的清秀少年，看似懵懂，却身怀惊天伟力。他喊我师父，喊仙琳儿她们姨，喊玄子你一声玄老…那份发自内心的亲近与敬重，我们都感受得到。”
穆恩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温暖回忆的弧度：“他每日往海神阁送来的饺子…热气腾腾，皮薄馅大，滋味绝佳…那是他亲手包的。他说，在老家时，饺子是团圆饭，是家的味道…他想让海神阁也有家的味道…”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敬我们如师长，如至亲…这份情谊，这份赤诚…早已超越了寻常的师生之谊。”
穆恩的眼神重新变得凝重，带着一丝痛楚：“正因如此…我们更不能让他出事！更不能看着他…去送死！”
他看向玄老，目光锐利如刀：“对抗帝天？守护史莱克？这些固然重要！但此刻，在我心中，在仙琳儿、蔡媚儿心中，在你玄子心中…最重要的，是昊儿他这个人！是他这条命！”
“他体内那三道仙气，是他历经九天十地血战、踏着尸山骨海磨砺出的无上道基！是他对抗灰烬反噬、恢复生机的唯一希望！此刻，这三道仙气如同风中残烛，黯淡无光！他的本源枯竭，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灰烬之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在啃噬他的根基！他现在…根本就是强弩之末！是万丈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危石！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任何一丝力量透支，都可能彻底引爆灰烬反噬，让他形神俱灭！万劫不复！”
穆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让他去星斗？那不是对抗帝天！那是亲手把他推下悬崖！是让他彻底断绝生机！我们…谁承受得起这个后果？！谁愿意看到那个给我们带来温暖、带来希望、带来家的味道的孩子…就这样…在我们眼前…熄灭？！”
玄老沉默了。他脸上的激动与焦躁渐渐褪去，只剩下深沉的、如同岩石般的凝重与痛楚。他明白穆恩的意思。石昊的存在，早已超越了所谓的“战力”、“底牌”。他是海神阁的牵挂，是史莱克最珍视的子侄！失去他，对史莱克而言，将是比兽潮更沉重的打击！是灵魂深处的痛！
“可是…雨浩那小子…” 玄老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浓浓的忧虑。
“雨浩…有他的路要走。” 穆恩的声音重新变得平静，却蕴含着强大的信念，“他身负天命，智慧过人，更有我们倾尽全力的护持！魂灵契约，是他选择的道！也是昊儿拼死争取来的契机！我们…要相信他！更要相信昊儿为我们争取来的这一线生机！”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方那片被暮色笼罩的森林轮廓，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玄子，传令下去！海神阁所有资源，优先供给昊儿恢复！仙琳儿、蔡媚儿，不惜一切代价，稳住他的本源！压制灰烬！林老，你精通药理，配合她们！宋韵芝，加强海神阁防御！绝不允许任何意外打扰昊儿静养！”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玄老身上，一字一顿道：“昊儿…绝不能出任何差错！他是我们的…孩子！”
“是！” 玄老猛地站起身，眼中再无犹豫，只有坚定！仙琳儿、蔡媚儿、林老、宋韵芝也齐声应诺，眼神中充满了决然！
就在这时，静室方向隐约传来马小桃带着哭腔的呵斥和王冬儿低低的抽泣声，还有石昊那压抑着痛苦的、嘶哑的咳嗽声。
穆恩的心猛地一揪。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再睁开眼时，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凝重与守护。
“去吧。” 他挥了挥手，“守护好他…等雨浩…回来。”
议事厅内再次陷入寂静。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海神阁古老的建筑在昏暗中投下长长的影子，如同沉默的守护者。而在那最深处的静室里，一场无声的、与死亡赛跑的拉锯战，才刚刚开始。所有人的心，都悬在那张温玉髓床上，悬在那个白发苍苍、沉睡不醒的年轻人身上。他，是他们心中，无可替代的至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