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是你吗？
黑暗。
无边无际、粘稠如墨的黑暗。
石昊的意识如同沉入万载玄冰之海，冰冷刺骨，思维冻结。灰烬的反噬如同亿万根烧红的毒针，无时无刻不在穿刺着他的灵魂本源，带来足以碾碎神智的剧痛。他的意志在黑暗中沉浮，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孤舟，仅凭着一股源自九天十地血战中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求生执念，死死守住心脉深处那一点微弱的、属于“石昊”的清明火种。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永恒，或许只是一瞬。
一点微弱的光，穿透了厚重的黑暗。
光晕中，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火红的长裙如同燃烧的晚霞，勾勒出曼妙的身姿。墨色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发梢似乎还跳跃着点点火星。她背对着他，静静地伫立在一片虚无的光晕中，仿佛一幅静止的、令人心碎的绝美画卷。
“灵儿……？” 石昊的意识在剧痛中猛地一颤！那刻骨铭心的身影，那魂牵梦绕的气息！是她！真的是她！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痛苦与黑暗！他忘记了灰烬的侵蚀，忘记了身体的冰冷，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他只想冲过去！紧紧地抱住她！告诉她他有多想她！告诉她他有多痛！告诉她他一定会把她救回来！
“灵儿！！” 他嘶哑地呼唤着，声音在死寂的黑暗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思念与委屈。他奋力挣扎，试图摆脱那束缚意识的冰冷枷锁，向着那抹温暖的光影踉跄奔去！
近了！
更近了！
他甚至能看清她裙摆上那熟悉的、如同凤凰翎羽般的火焰纹路！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带着阳光与草木清香的温暖气息！
就在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飞扬的红色裙角的瞬间——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得如同在灵魂深处炸响的、血肉被贯穿的声音！
石昊的身体猛地僵住！
所有的狂喜、所有的期待、所有的温暖……瞬间冻结！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到极致的剧痛，如同被亿万根冰锥同时刺穿，从他的腹部——丹田气海的位置——猛地爆发开来！瞬间席卷全身！撕裂灵魂！
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一只手。
一只纤细、白皙、如同最上等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完美无瑕的玉手。
此刻，这只手，正毫无阻碍地、深深地、贯穿了他的腹部！
五根修长的手指，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从他的后腰刺入，从前腹穿出！温热的、带着他生命气息的鲜红血液，正顺着那白皙如玉的手指、手背、手腕……如同蜿蜒的小溪，汩汩流淌！滴落在虚无的黑暗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嗒…嗒…”声！
剧痛！冰冷！背叛！难以置信！
石昊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他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前方——
那抹温暖的火红身影……消失了。
如同被风吹散的幻影，无影无踪。
“灵…儿…？” 石昊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他猛地、极其艰难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一点点扭过头，看向身后——
那张脸！
那张他朝思暮想、刻骨铭心的脸！
火灵儿！
她就站在他身后！近在咫尺！
依旧是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依旧是那熟悉的眉眼！但那双曾经盛满星辰大海、盛满对他无限爱恋与温柔的眸子，此刻却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空洞！漠然！没有一丝情感！如同俯视蝼蚁的神祇！她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带着无尽嘲弄与残忍的弧度！
“为…什么…” 石昊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每一个字都如同从碎裂的心脏中挤出，带着血沫。腹部那贯穿的剧痛，远不及此刻灵魂被彻底撕裂的万分之一！他看着那只沾满自己鲜血、属于爱人的手，看着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整个世界……崩塌了！
“啊——————————！！！！！”
一声撕心裂肺、蕴含着无尽痛苦、绝望与悲愤的嘶吼，如同濒死凶兽最后的哀鸣，猛地从石昊喉咙深处炸开！这声音并非响在现实，却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碎了那片禁锢他意识的黑暗囚笼！
海神阁静室。
温玉髓床上，石昊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他原本平静沉睡的面容瞬间扭曲！额角青筋暴突！牙关紧咬，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一层细密的、冰冷的汗珠瞬间布满他苍白的额头和脖颈！那只没有被马小桃握住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道血痕！
“石头！！” 一直握着他手的马小桃瞬间惊醒！她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剧烈痉挛和冰冷刺骨的寒意，心胆俱裂！她猛地扑到床边，双手死死按住石昊剧烈颤抖的肩膀，“石头！你怎么了？！醒醒！快醒醒！！”
“哥——！！” 正在念书的王冬儿吓得书都掉在了地上，小脸煞白，扑到床边，声音带着哭腔。
贝贝、唐雅、仙琳儿、蔡媚儿瞬间冲了进来！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呆了！
“灰烬反噬加剧了？！” 仙琳儿脸色剧变，立刻探手按向石昊的脉搏！
“不…不对！” 蔡媚儿眼神锐利，她看到石昊虽然痛苦抽搐，但穆恩布下的生命光晕并未剧烈波动，灰烬的气息也没有爆发迹象，“像是…像是被噩梦魇住了？！”
就在这时——
石昊那双紧闭的眼睑猛地一颤！
随即！
唰——！
他的眼睛骤然睁开！
那双深邃如星海、曾燃尽诸天、也曾冰封万古的眼眸，此刻却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瞳孔剧烈收缩！眼神中充满了惊魂未定、难以置信、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痛苦！仿佛刚刚从最恐怖的地狱深渊中挣脱出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的白发。他下意识地、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那里，素白的丝袍完好无损，没有伤口，没有血迹。
“灵…灵儿…” 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嘶哑的低语，眼神涣散，仿佛还沉浸在刚才那恐怖的梦境中无法自拔。
“石头！石头！是我！小桃姐！” 马小桃用力摇晃着他的肩膀，声音带着哭腔，“你看看我！你醒了吗？！你说话啊！”
石昊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缓缓扫过围在床边那一张张熟悉、写满担忧与惊恐的脸庞——马小桃赤红的眼眸中盈满泪水，王冬儿哭得梨花带雨，贝贝紧锁的眉头，唐雅煞白的脸色，仙琳儿和蔡媚儿凝重的眼神…
他再看向四周——柔和的光明魂力笼罩，温玉髓床散发着暖意，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药草清香…这里是…海神阁？
不是那冰冷的黑暗…不是那贯穿腹部的剧痛…不是灵儿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是梦…
只是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
“呼…呼…” 石昊紧绷到极限的身体骤然一松，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重重地瘫软回玉床上。他闭上眼，剧烈地喘息着，胸膛依旧起伏不定，但眼中的恐惧与痛苦渐渐被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与疲惫取代。冷汗浸透了后背的丝袍，带来一阵阵冰冷的黏腻感。
“石头…你吓死姐了…” 马小桃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她紧紧握住石昊冰凉的手，仿佛怕他再次消失，“做噩梦了？没事了…没事了…姐在这儿呢…”
王冬儿也抽泣着，小手紧紧抓住石昊的衣角：“哥…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石昊缓缓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看向马小桃，又看向王冬儿，再看向周围一张张关切的脸。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自己手腕上——那圈缠绕着的红丝巾依旧静静地系在那里，仿佛某种无声的慰藉。
他回来了。
从那个冰冷绝望的噩梦中。
回到了这个有姐姐、有妹妹、有师长、有朋友的世界。
但梦境中那只贯穿腹部、沾满鲜血的玉手，以及火灵儿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却如同最深的烙印，狠狠地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带来一阵阵迟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与剧痛。
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被马小桃握住的手，有些僵硬地、轻轻地覆在了自己完好无损的腹部。
指尖冰凉。
心，更冷。
他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努力平复着噩梦残留的惊悸与深入骨髓的寒意。那只贯穿腹部的玉手，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如同跗骨之蛆，在脑海中反复闪现，带来阵阵迟来的、撕裂灵魂的剧痛。
“灵儿…” 他无意识地低喃，声音嘶哑干涩。
“石头！石头！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马小桃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和急切，她的手依旧紧紧握着石昊冰凉的手掌，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全部传递过去。
石昊缓缓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带着劫后余生般疲惫的眸子，艰难地聚焦。他看到了马小桃近在咫尺、写满焦虑的赤红眼眸，看到了王冬儿哭得通红的眼睛，看到了贝贝、唐雅、仙琳儿、蔡媚儿等人围在床边，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未散的惊惧。
他张了张嘴，喉咙如同被砂纸摩擦，火烧火燎的疼。“水…” 他艰难地挤出这个字。
“水！快！” 仙琳儿立刻反应过来，蔡媚儿动作更快，早已端过一旁温着的玉盏，里面是调和了温和魂力与滋养药液的温水。仙琳儿小心地扶起石昊的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里。蔡媚儿则将玉盏凑到他唇边，动作轻柔地喂他喝下。
温润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清凉的慰藉。石昊贪婪地吞咽了几口，感觉身体里那股被噩梦掏空的虚弱感稍稍缓解。意识也如同退潮后显露的礁石，逐渐清晰起来。
混乱的记忆碎片开始拼凑。
撕裂天穹的黑龙帝天…
遮天蔽日的兽潮…
碧姬那无解的复苏绿光…
熊君撕裂仙琳儿龙翼的巨爪…
赤王焚尽一切的魔炎…
万妖王扭曲的藤蔓…
还有…自己体内那沸腾的灰烬…那撕裂灵魂的反噬…最后坠入无边黑暗…
“兽潮…” 石昊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急切的询问，“…退去了吗？帝天…如何了？学院…伤亡如何？” 他挣扎着想坐直身体，却被仙琳儿轻轻按住。
“别急！别乱动！” 仙琳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但眼神却无比柔和，“你本源受损严重，灰烬反噬虽被穆老压制，但依旧盘踞在你体内，需要静养！”
“是啊石头！” 马小桃连忙接口，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你昏迷了一个多月！吓死我们了！兽潮…兽潮已经退了！是雨浩！是雨浩那小子最后关头力挽狂澜！”
“雨浩？” 石昊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霍雨浩虽然潜力巨大，但面对帝天那种存在…
“是魂灵契约！” 王冬儿抹了把眼泪，抢着说道，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哥！你不知道！秋儿姐姐她…她其实是星斗大森林的帝皇瑞兽！她为了帮雨浩获取第六魂环，自愿献祭了！但是！是你！是你用不老山的五行涅槃法，把她重塑成了人类！保留了武魂和力量！她现在就是王秋儿！是我们史莱克的学生了！”
石昊微微一怔。王秋儿…帝皇瑞兽…涅槃成人？他脑海中闪过景阳山脉岩洞中那场逆转生死的造化…原来如此。他微微点头，这倒符合他的预期。
“帝天被哥你重创！龙血洒落大地！” 王冬儿继续道，眼中带着崇拜，“他本想命令兽潮继续进攻，玉石俱焚！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雨浩带着亡灵大军赶回来了！铺天盖地的亡灵！骨龙！缝合巨尸！挡住了兽潮！然后…然后雨浩就站在亡灵大军前面，对着帝天喊话！说要谈魂灵契约！”
“魂灵契约？” 石昊眉头微蹙，这个词他隐约记得霍雨浩提过。
“对！魂灵契约！” 贝贝沉稳的声音响起，他上前一步，看着石昊，“雨浩告诉帝天，魂兽献祭并非只有死亡一途！魂灵契约可以让强大的魂兽保留灵智和部分力量，与人类魂师缔结共生契约！成为伙伴！共同成长！共享生命！秋儿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帝皇瑞兽涅槃成人，留在史莱克！”
石昊眼中精光一闪！共生契约？共享生命？这…这思路…竟与九天十地某些古老的共生秘法有异曲同工之妙！霍雨浩这小子…竟能想到这一步？
“帝天…他信了？” 石昊问道，声音带着一丝探究。以帝天那等存在的骄傲和暴戾，岂会轻易相信？
“一开始当然不信！甚至暴怒！” 唐雅接口道，想起当时的情景，心有余悸，“但雨浩据理力争！他告诉帝天，继续血战，魂兽一族终将被人类无穷无尽的数量耗死！魂灵契约是星斗大森林延续下去的唯一希望！秋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而且…而且雨浩当时的气势…那种洞悉未来的自信…连帝天都动摇了！”
“最终…” 仙琳儿接过话，声音带着一丝感慨，“帝天选择了退兵。他带着残存的兽潮，退回了星斗大森林深处。但他也提出了条件——一个月后，在星斗大森林核心区边缘，进行正式谈判！由霍雨浩代表史莱克，与他当面详谈魂灵契约的具体事宜！”
“谈判？” 石昊眉头皱得更紧，“帝天阴狠狡诈，岂会真心谈判？这分明是缓兵之计！雨浩孤身前往，无异于羊入虎口！”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仙琳儿和蔡媚儿死死按住。
“我们知道危险！” 蔡媚儿沉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这是唯一的希望！穆老亲自为雨浩准备了保命手段！玄老也给了他饕餮护符！而且…雨浩他…他坚持要去！他说…这条路是你用命拼出来的！他绝不会让它断掉！”
石昊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看向蔡媚儿，又看向众人。贝贝眼中是信任与决绝，唐雅是担忧与支持，王冬儿是崇拜与期盼，马小桃则是…一种近乎燃烧的、对弟弟的骄傲与守护。
“他…什么时候去的？” 石昊的声音低沉下来。
“就在今天早上。” 贝贝回答，“算算时间…应该已经进入星斗大森林外围了。”
石昊沉默了。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霍雨浩那张年轻却坚毅的脸庞。那个在寝室里叫他“石头哥”、在烤鱼摊前忙碌、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少年…竟有如此胆魄与担当！为了他拼出的这条路，为了史莱克，为了那渺茫的希望，甘愿孤身犯险，直面兽神！
一股复杂的情感在石昊心中翻涌。有担忧，有欣慰，有骄傲，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这条路，是他开启的。这因果，他必须担起！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深处，疲惫依旧，却重新燃起了一丝不容置疑的锐利与坚定。他看向马小桃：“姐…扶我起来。”
“不行！” 马小桃立刻反对，“仙姨说了你要静养！”
“扶我起来。” 石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是历经九天十地血战、踏着尸山血海铸就的意志！
马小桃看着他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光芒，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和仙琳儿一起，小心地将他扶坐起来。石昊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气息虚弱，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窗外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那片危机四伏的星斗森林。
“师父在哪？” 他问道。
“在议事厅。” 仙琳儿回答。
“我要见他。” 石昊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关于魂灵契约…关于雨浩的谈判…还有…帝天…”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