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界之人
星罗帝国皇家酒店顶层套房的隔音效果极好。石昊病房外的喧哗嬉闹、走廊尽头的嘈杂如同被厚厚的棉絮过滤过，只剩下微弱模糊的背景音。病房里，戴钥衡陷入镇魂药剂带来的深沉睡眠，呼吸渐趋平缓。角落沙发中，凌落宸冰封的面容在清冷月色下如同完美雕塑，肩头淡淡的冰寒魂力如同呼吸般缓慢流转。石昊躺在柔软床铺里，闭目假寐，气息平稳而微弱，完美扮演着重伤初愈的病患。
但在霍雨浩紧闭双眼的识海最深处，却如同被投入了万顷沸油！
那并非通常精神共享世界的和煦星穹，而是一片冻结了万载的冰蓝色奇境！悬浮其中的冰山折射着幽邃光斑，倒悬的冰川裂隙里凝结着永不消融的极致冻气。这里是霍雨浩精神之海的核心本源处，冰碧帝皇蝎的地上神国！
此刻，这片永恒冰封的绝域正在剧烈摇晃！
一座巨大的冰山之巅，霍雨浩的意念投影席地而坐，脸色惨白如脚下冻土。他死死咬着牙关，眉头拧成结冰的疙瘩，冷汗涔涔沿着意念投影的额头滚落，砸在寒冰地面化作细微白气！他双手抱头，仿佛头痛欲裂！精神之海每一个角落都在无声尖啸！撕裂感官的剧痛并非源于肉体，而是刚刚目睹石昊爆发那灭世一击之后、无数疯狂涌入识海的、被强行解析又被瞬间否定的混乱信息流的反噬！那些关于那尊太古雷兽法相、那杆撕裂空间的神戟、那些非魂力、非法力、纯粹蛮横又古老得无法追溯的力量本质的感知碎片，像亿万把烧红的冰锥在他灵魂本源里疯狂搅动！
“呜哇——痛死哥了啊啊啊！” 一声惨绝人寰的干嚎从霍雨浩头顶炸响！
一只通体圆滚滚、如同巨大冰玉蚕茧、散发着柔和金光的胖虫子（天梦冰蚕），此刻正像颗被弹飞的冰球，在霍雨浩的意识空间里疯狂打滚！金光灿灿的身体在冰山上撞出沉闷的咚咚声！它那对同样圆溜溜、如同两颗极品红宝石般的复眼此刻充满了惊恐和无措，几乎要从眼眶里炸裂开来！
“疯了！绝对是疯了！”天梦冰蚕一边疯狂滚动，一边撕心裂肺地尖叫，每一根蚕足都在剧烈抽搐，“小雨浩！你这个灾星！你认识的这个小怪物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那是龙？不！绝对不是真龙！也不是任何龙类魂兽！是…是法相！是意志投影！纯粹的意志！纯粹的意志怎么能干涉现实？还他娘的搞出那么大的动静？！你懂不懂？！懂不懂？！”
它猛地停止翻滚，虫躯剧烈颤抖着，复眼死死盯着同样在剧痛中挣扎的霍雨浩：“他刚才爆发的力量！哥活了一百万年！吃遍了星斗大森林核心的生命本源！就没见过这种力量属性的！不是魂力！不是你们所谓的神力！更不是那个斗罗神界的气息！那…那东西更像…更像……”
它的声音陡然降低，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怖，虫体都缩小了一圈，似乎怕被某种不可言说的存在感应到：“……像一堆拼凑起来的、活着的…法则？！”
“吵死了！蠢虫子！”一声冰冷、蕴藏着无边暴虐和森然霸气的低斥如同九幽寒风吹卷！瞬间压下了天梦冰蚕的鬼哭狼嚎！
在霍雨浩精神投影的右侧。一块晶莹剔透、悬浮在半空、折射着七彩极光的巨型菱形冰晶核心中——冰碧帝皇蝎的威严投影凌空悬浮。
冰帝的形态依旧是那只缩小版的绝美冰蝎。只是此刻，她那双碧绿如同冻结了极光风暴的蝎瞳不再是往日的冷漠平静，而是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冰焰！那是一种糅合了巨大震惊、强烈威胁感、甚至被触怒的君王尊严的暴烈情绪！她那高高扬起的蝎尾尖端，代表着极致之冰力量的碧绿尖刺剧烈颤抖着，尖端萦绕的寒气失控地凝结出细小的空间冰裂痕！无数细碎的冰晶环绕着她炸开的怒意疯狂旋转，将她完美的身影笼罩在一片危险而不安的冰风暴之中！
“霍雨浩！”冰帝的声音如同冰川最深处的断裂轰鸣，带着刺骨的威严和前所未有的凝重，“你带回来的那个‘石头’！他身上那件金甲、那杆戟……绝不可能是这个世界该有的东西！尤其是最后那一击！”
碧绿蝎瞳猛地收缩，如同聚焦的探照灯柱！“那股力量！那股毁灭雷霆！它在破坏死神使者邪魂之躯的同时！在抽取！在吞噬！在转化！它在强行将那污秽邪魂本源当作养料撕碎、炼化！更可怕的是……它甚至还在……掠夺这片空间本身的结构规则和稀薄的元素之力来修补刚才爆发的消耗！”
冰帝的声音如同冰面下涌动的暗流，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那是本质上的‘掠夺’和‘补完’！是纯粹的……生存本能！”
她巨大的前螯猛地向下一砸！脚下的巨型冰晶核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刺骨的寒气顺着冰山蔓延！“我甚至能感觉到……那戟撕裂空间时，对这片天地脆弱规则的……漠视！”碧绿蝎瞳中的火焰几乎要喷薄出来，带着被蝼蚁触怒般的震怒与不可思议！“就像一个巨人……根本不在乎脚下被他踩塌的沙盘！”
“法则？！掠夺？！补完？！”天梦冰蚕彻底吓瘫了，虫体软成一滩，金光都黯淡了不少，发出绝望的呜咽，“完了完了……哥的一百万年……要交代在这……”
“呵呵……”一声苍老、悠远、仿佛穿越了无尽时光与尘埃的笑声，带着难以形容的平静与洞察，突兀地在激烈震荡的冰海核心响起。
霍雨浩左侧。一座悬浮的、仿佛由最纯净星光与灰烬铸就的古老祭坛虚影悄然浮现。一道由纯粹精神粒子勾勒的、身着残破灰色兜帽长袍的老者虚影，静静盘坐在祭坛中心。老者身侧悬浮着的仿佛灵魂核心凝聚的苍灰色小塔散发着柔和光晕。正是沉睡许久的亡灵圣法神——伊莱克斯！
霍雨浩猛地抬起头，脸上因剧痛和混乱爆出的青筋尚未完全消散，但眼中已透出一丝抓住救命稻草的亮光。“伊老！”他的意念嘶哑地呼喊。
冰帝周身的暴风雪骤然凝滞了几分，连天梦冰蚕都下意识地将金光往伊莱克斯的虚影方向缩了缩。
“孩子……”伊莱克斯的声音如同叹息的风拂过古老的石板路，带着洞悉万古的智慧微尘，“你这次……真的捡到了一个……大‘麻烦’啊。”他灰袍下的指尖仿佛指向了某种冥冥中的天机，又仿佛只是无意识的抚摩身侧的符文光晕，“此人……”
伊莱克斯的虚影微微抬头，灰色兜帽下的阴影中似乎有两点极其微弱、却如同洞察了宇宙终焉的眼睛一闪而逝。
“非此界之人。”五个字，如同五枚淬炼了时间的铅锤，重重砸在霍雨浩狂跳的心脏和精神之海翻腾的冰洋之上！让翻涌的狂潮瞬间陷入死寂！
冰帝周身的冰风暴无声崩散，只留下细微的冰晶微粒在寒气流中盘旋。
“异界！”天梦冰蚕彻底傻眼，复眼瞪得如同两颗要裂开的红宝石，虫躯都僵硬了。
霍雨浩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灵魂深处掀起惊涛骇浪！那个每天在小饭馆后面闷头剁馅、被小桃姐揉脑袋骂他不争气的清秀少年……竟然是……域外之人？！
伊莱克斯的虚影似乎在微微摇头，他的声音继续响起，如同在诵读一卷预言残篇，每一个字都带着万古洪荒般的沉重力量：
“其来处天地……法则或存大异。”
“其行于世……或如盲者捧烛过危桥。”
“其力之本源……浩瀚未足为惧，唯其性……”
伊莱克斯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变得无比凝重！连带着他祭坛周围那些亘古浮动的灵魂粒子光晕都骤然黯淡了一瞬！
“……深藏于……无尽战火杀伐血孽铸就的……无上霸念！”
最后“霸念”二字出口的刹那！霍雨浩整个精神投影猛地一颤！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灵魂最深处！眼前瞬间炸开无数猩红刺目的血海幻象！滔天杀意、蛮横意志、粉碎万物的狂潮扑面而来！若非冰帝的极致之冰领域镇压，他感觉自己就要被这股纯粹意念的余波撕碎！他甚至“看”到了！在那副古铜色战甲流转的光晕下，在少年清秀平静的面容背后，盘踞着一头看不见、却如同太古凶神般无声嘶吼的……“饕餮”！一个以无尽战斗为食、以尸山血海为巢的……本能！
“霸…霸念？！”天梦冰蚕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当场装死滚回精神海深处。
冰帝那对碧绿的蝎瞳也骤然收缩到了极致，冰冷的暴戾中第一次浮现出了真正的……忌惮！她能感觉到那两个字蕴含的份量！那绝不是单纯的嗜杀！而是铸就于无尽征战、打磨于血与火本源、铭刻在灵魂深处的法则烙印！是生存本身残酷筛选出的唯一结果！
伊莱克斯苍老的声音缓缓收敛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祭坛的光晕重新变得柔和。他看向霍雨浩震撼到失神的意念投影，语重心长，每一个字都化作沉甸甸的灵魂烙印：
“小雨浩，记好。”
“与此人为敌……”伊莱克斯的身影似乎在凝视着某个并不存在于这片冰海中的未来，“如同向沉睡的深渊投石问路。深渊或无意反噬，投石者已碎于问途之前……”他灰袍下的指尖似乎凝聚起一缕无形的灵魂辉光。
“与此人为友……”伊莱克斯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则需……极诚！如磐石承天倾！莫问前程祸福！莫测深浅吉凶！更忌……摇摆试探、反复无常！”
最后一句话如同神谕审判般带着回响震荡整个冰海：“非此……不可立于其侧！”
精神之海的核心冰晶陡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极光！将霍雨浩惨白的意念投影、天梦冰蚕瘫软的金光、冰帝周身残存的冰风暴碎片、乃至伊莱克斯那座古奥祭坛虚影……全部吞噬在一片刺目、冰冷、却又带着终极清醒的蓝白光芒之中！
霍雨浩猛地睁开了双眼！
现实世界。病房窗外。月悬中天。冰冷的光辉落在地板上。
霍雨浩僵坐在靠墙的硬木椅子里，身体保持着之前安慰石昊后的坐姿。双手还下意识地紧握着椅子的扶手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血色褪尽，皮肤紧绷如石膏。后背被冷汗浸透的衣料紧贴着冰凉椅背，冷得他牙齿都在打颤。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濡湿，黏在苍白的额头上，勾勒出几道因恐惧和震撼而微微扭曲的线条。
识海深处那股撕裂魂魄的剧痛已然褪去，像是被刚才那片极寒风暴彻底冻结。只留下无边无际的空茫和沉重。耳畔似乎还在回响着伊莱克斯最终化作灵魂烙印的、冰冷的告诫：
与此人为敌……
与此人为友……
非此……不可立于其侧！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一点点挪向房间内侧。
在那片清冷月辉只照亮一角的病床上。石昊安静地睡着（或装作睡着）。被褥覆盖下的身形显得单薄瘦削。月光只吝啬地勾勒出他脸颊柔和的轮廓线条，和额前垂下的几缕乌黑碎发。苍白，安静，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
霍雨浩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那张熟悉又陡然变得无比陌生的清秀侧脸。
月光在石昊枕边的小桌几上流淌。贝贝带来的九蒸九晒茯苓糕静静躺在描金边的小瓷碟里，江楠楠那碗只喝掉一半、已经凉透的小米粥映着一点冷光，徐三石堆成小山的酱肉上凝结的油脂在月光下像凝固的血。
“咯…咯咯…”
霍雨浩上下牙关难以自控地磕碰着，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病房里如同冰珠滚落玉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