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魔王
星罗帝国皇家酒店顶层套房厚重的橡木门被推开时，裹挟着斗魂场方向隐隐传来的山呼海啸声浪，还有星罗城初春午后特有的、带着暖意与尘埃的微风。
石昊站在门口，沐浴在走廊尽头落地窗泼洒进来的灿金阳光里。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史莱克预备队制式的墨绿色劲装。衣料挺括，剪裁合身，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却蕴含力量的肩背线条。易容后的清秀脸庞在阳光下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洗尽尘埃的黑曜石，沉淀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邃与平静。左腕那圈红丝巾依旧醒目，像一道凝固的血痕。
他身后，马小桃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镶嵌着粗糙魂导晶石的黄铜手杖，左脚踝包裹在厚厚的、散发着淡淡药味的绷带里，走起路来还有些微跛。红发依旧张扬，但眉宇间少了几分往日的烈焰灼人，多了几分经历生死后的沉凝。戴钥衡紧随其后，一身笔挺的深灰色帝国高级军官便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松，脸色虽仍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但步履沉稳，虎目开阖间精光内蕴，显然内伤已无大碍。最后是凌落宸，她裹着一件宽大的冰蓝色绒面斗篷，兜帽边缘一圈雪白的狐裘衬得她脸色愈发清冷苍白，如同冰雕玉琢。右肩的伤处被斗篷巧妙遮掩，但行走间左臂的动作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滞涩。
四人走出套房，走廊里等候的预备队众人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
霍雨浩站在最前，看到石昊安然无恙，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复杂情绪的释然，随即迅速收敛，恢复成惯常的沉静。王冬抱着手臂靠在墙边，男装下的下巴习惯性微扬，琥珀色的漂亮眼睛在石昊脸上扫了一圈，哼了一声别开脸，但紧绷的嘴角线条悄然松弛了几分。贝贝温润如玉的脸上带着真切的笑意，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扶了一下马小桃的胳膊。徐三石咧着嘴，露出标志性的贱笑，刚想说什么，被江楠楠悄悄扯了下衣角。萧萧抱着她的小鼎，踮着脚朝石昊挥手，圆圆的脸上满是欣喜。和菜头憨厚地笑着，搓了搓蒲扇般的大手。
“石头哥！” “石头！” “小石头！” 几声混杂着关切和欣喜的招呼响起。
石昊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最终落在霍雨浩身上，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雨浩，辛苦。”
霍雨浩轻轻摇头，声音平稳：“应该的。大家状态都调整得不错。” 他侧身让开通道，“玄老和周老师已经在下面等我们了。今天下午是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对阵天魂帝国皇家学院，玄老说值得一看。”
一行人汇合，浩浩荡荡走向酒店专用升降梯。气氛轻松了不少，徐三石开始眉飞色舞地描述昨天霍雨浩和王冬那招“黄金之路”在观众席引发的轰动，贝贝偶尔补充几句战术细节，萧萧小声和江楠楠讨论着日月学院可能使用的魂导器类型。石昊安静地走在马小桃身边，听着她拄着手杖敲击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声响，偶尔侧头低声问一句“脚还疼不疼？”，换来马小桃一个白眼和一句“小看你姐？”的嗔怪。
升降梯平稳下行，金属门无声滑开。酒店大堂金碧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炫目的光斑。玄老依旧那副邋遢模样，抱着他那个紫红大酒葫芦，靠在大堂中央一根巨大的鎏金廊柱上打盹，口水都快流到衣襟上了。周漪则站在不远处，一身猩红劲装，半边獠牙面具覆盖着脸颊，露出的墨玉瞳孔冷冽如冰，正和一位穿着星罗帝国皇家骑士团制服的军官低声交谈着什么。看到众人下来，周漪对军官略一点头，转身迎了上来。
“都齐了？”周漪的声音透过面具过滤，带着金属的质感。目光在石昊脸上停留了一瞬，冰冷依旧，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审视。
“周老师。”众人齐声应道。
“走吧。”周漪言简意赅，率先转身向酒店大门走去。玄老被贝贝轻轻推醒，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开饭了？”，抱着酒葫芦晃晃悠悠跟上。
星罗城中心斗魂场，如同蛰伏在帝国心脏的钢铁巨兽。高耸入云的穹顶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无数魂导灯管勾勒出巨大场馆的轮廓。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但场馆外已是人山人海，喧嚣鼎沸。穿着各色学院制服、帝国贵族服饰、冒险者装束的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向各个入口通道。空气中弥漫着热狗、烤肠、爆米花的香气，混合着汗味、香水味和魂导器运转时特有的淡淡臭氧味。
史莱克一行人凭借监察团徽记和玄老的身份，直接走了贵宾通道。通道宽敞明亮，铺着厚实的猩红地毯，两侧墙壁镶嵌着巨大的魂导屏幕，正播放着上一场比赛的精彩回放。通道尽头，连接着斗魂场内部视野最佳的贵宾观战包厢区域。
就在他们即将拐入通往包厢的专属回廊时，另一条并行的贵宾通道口，也涌出了一群人。
为首者一身剪裁极其考究、面料闪烁着特殊金属光泽的银白色魂导师长袍，袍角绣着日月帝国皇家徽记——一轮燃烧的金阳与一弯冰冷的银月交相辉映。少年身形挺拔，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一头柔顺的银发如同流淌的月光，披散在肩头。只是那双狭长的、如同上好紫水晶雕琢的眼眸里，此刻却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讥诮和傲慢。正是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代表队队长，笑红尘！
他身后跟着的，正是他妹妹梦红尘，以及几名同样穿着日月皇家学院制式魂导师袍的队员。梦红尘依旧是一身明艳的橘红色劲装，红发如火，看到史莱克众人时，那双如同上好红宝石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随即迅速垂下眼睫。
两队人马在通道交叉口狭路相逢。空气瞬间凝滞。
笑红尘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银针，精准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扫过史莱克队伍中那几个格外显眼的身影——拄着手杖、左脚不便的马小桃；脸色依旧带着一丝病态苍白的戴钥衡；裹着厚厚斗篷、气息冰冷的凌落宸；以及……站在马小桃身侧，穿着崭新墨绿劲装，脸色同样苍白，却眼神清亮的石昊。
“哟？”笑红尘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夸张、充满恶意的弧度，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尖利和嘲弄，清晰地穿透了通道里略显嘈杂的背景音，“这不是我们伟大的史莱克学院代表队吗？怎么……几天不见，这么‘精神’了？”
他故意将“精神”二字咬得极重，目光在马小桃的手杖、戴钥衡略显苍白的唇色、凌落宸厚重的斗篷上流连，最后定格在石昊脸上，紫水晶般的瞳孔里闪烁着毒蛇吐信般的寒光。
“啧啧啧……”笑红尘夸张地摇着头，银发在灯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看看这阵容……伤的伤，残的残，病的病……知道的，是来参加斗魂大赛的。不知道的……”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骨，“还以为是哪家慈善机构组织伤残人士集体出游呢！”
“哈哈哈！”他身后的几名日月队员配合地发出刺耳的哄笑，眼神里充满了轻蔑。
史莱克众人脸色瞬间阴沉！霍雨浩眼神骤冷，王冬握紧了拳头，贝贝温润的笑容僵在脸上，徐三石脸上的贱笑瞬间消失，江楠楠秀眉紧蹙，萧萧气得小脸通红。马小桃更是柳眉倒竖，眼中凤凰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拄着手杖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捏得发白！她刚要开口怒斥——
一个身影却比她更快一步，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挡在了她身前。
是石昊。
他依旧穿着那身崭新的墨绿劲装，身形挺拔，脸色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阳光从侧面高窗斜射进来，在他清秀的侧脸上投下明暗分明的光影。他脸上没有任何暴怒的迹象，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浅淡的弧度。但那双眼眸深处，却如同投入了寒潭的石子，瞬间冻结了所有温度，沉淀出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从石昊喉咙里滚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日月队员的哄笑。
他微微歪了下头，眼神平静地迎上笑红尘那双充满恶毒讥诮的紫眸，仿佛在看一只在泥地里打滚、却自以为高贵的……癞蛤蟆？
“我当是谁在这儿聒噪。”石昊开口了，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带着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的嘲讽，“原来是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笑红尘队长？”
他故意在“魂导师”三个字上加了重音，嘴角那抹浅淡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怎么？上次战争你们日月帝国输得不够惨？脸皮不够疼？还是说……你们日月帝国特产魂导器的时候，顺带把脸皮也炼成了城墙拐弯加炮台底座那么厚？”
“噗嗤——” 史莱克这边，王冬第一个没忍住，猛地捂住嘴，肩膀剧烈抖动起来。霍雨浩嘴角也狠狠抽搐了一下，强行绷住。徐三石更是夸张地捂住肚子，脸憋得通红，发出“吭哧吭哧”的怪响。连一向清冷的凌落宸，兜帽下的唇角都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笑红尘脸上的讥讽瞬间僵住！如同被人迎面狠狠抽了一记无形的耳光！俊美的脸庞瞬间涨红，随即又转为铁青！他身后的哄笑声戛然而止，日月队员一个个表情错愕，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你！”笑红尘紫眸中怒火狂燃，指着石昊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牙尖嘴利！只会逞口舌之快的小……”
“小什么？”石昊慢悠悠地打断他，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无辜的好奇，“小厨子？也对。我们史莱克小饭馆的石记饺子，皮薄馅大，汤鲜味美，连你们日月帝国那个只会啃干粮的厨子都馋得流口水，托人排队来买呢。”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笑意更浓，“怎么？笑队长也想尝尝？看在你们远道而来输比赛的份上，我可以考虑……给你留点锅底舔舔？”
“哈哈哈哈！”这次史莱克这边彻底绷不住了！徐三石第一个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眼泪都快飙出来了！贝贝也忍俊不禁，摇头失笑。马小桃更是直接拄着手杖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摔倒，被旁边的戴钥衡眼疾手快扶住，戴钥衡自己也是嘴角抽搐，强忍笑意。霍雨浩、王冬、萧萧、江楠楠等人全都笑成一团！连周漪那冰冷的獠牙面具下，似乎都传出了一声极轻的、如同冰裂的哼笑！
日月队员的脸彻底绿了！一个个羞愤欲死！梦红尘更是气得俏脸通红，狠狠跺了下脚，看向石昊的眼神复杂无比。
笑红尘气得浑身发抖，银发无风自动！他俊美的脸庞扭曲得如同恶鬼，指着石昊，声音都变了调，尖利刺耳：“你……你找死！区区一个预备队的废物！靠着邪门歪道侥幸赢了一场！也敢在我面前……”
“废物？”石昊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一股无形的、并非魂力威压、却如同蛮荒凶兽苏醒般的凛冽气势骤然从他单薄的身体里爆发出来！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整个通道！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他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明明只是普通的迈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踩在了某种无形的节点上！通道两侧墙壁上镶嵌的巨大魂导屏幕画面猛地闪烁了一下！头顶水晶吊灯垂落的流苏无风自动！地面厚实的地毯似乎都向下凹陷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笑红尘和他身后的日月队员只觉得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洪荒巨兽般的恐惧感毫无征兆地窜上脊背！让他们瞬间僵在原地！连魂力运转都出现了刹那的迟滞！
石昊站在笑红尘面前，两人身高相仿，但此刻石昊的眼神却如同俯视蝼蚁！他微微眯起眼，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和漠然：
“靠着几块破铜烂铁拼凑起来的铁疙瘩，就真以为自己能捅破天了？”
他的目光扫过笑红尘身上那件华贵的银白魂导师袍，如同在看一堆垃圾。
“修炼之道，在于己身。魂导器？”石昊嘴角勾起一个极致嘲讽的弧度，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真理，“不过是外物。是拐杖，是假肢！是你们这些……连路都走不稳的废物，用来掩饰自己骨子里那点可怜巴巴的、连只鸡都杀不死的软脚虾本质的……遮羞布！”
他微微前倾身体，凑近笑红尘那张因极度愤怒和惊骇而扭曲的脸庞，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最后一句：
“笑红尘，你信不信？就算我史莱克今天只剩下一只脚能动、一只手能抬、一张嘴能骂人……”
石昊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通道！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也能把你这个靠着祖荫、穿着铁皮、内里却连二两硬骨头都榨不出来的……杂毛狐狸！揍得你亲妈都认不出来！”
轰——！
整个通道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史莱克众人目瞪口呆！连狂笑的徐三石都张大了嘴巴，忘了合拢！霍雨浩眼神剧烈闪烁！王冬琥珀色的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贝贝温润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马小桃拄着手杖，红唇微张，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那个清瘦却仿佛顶天立地的背影，眼中燃烧的火焰变成了另一种更加炽烈、更加滚烫的东西！
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那边，更是如同被集体施了石化术！所有队员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惊恐地看着他们那位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队长！笑红尘浑身剧烈颤抖，银发凌乱，那张俊美妖异的脸庞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紫眸中充满了滔天的怒火、极致的羞辱、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他死死地盯着石昊，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咔嚓……咔嚓……”
一阵突兀的、极其响亮的咀嚼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通道角落里，一直抱着酒葫芦打盹的玄老不知何时醒了。他正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一只啃了一半、油光锃亮的巨大烤鸡腿。玄老旁若无人地撕咬着鸡腿肉，发出满足的吧唧声，浑浊的老眼半眯着，仿佛根本没看到眼前这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只是他啃鸡腿的力道格外大，骨头被咬碎的咔嚓声在寂静的通道里格外刺耳。
玄老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进每个人耳朵里：
“唔……这鸡腿……骨头够硬……有嚼头……比某些花里胡哨的铁皮壳子……强多了……”
噗嗤——
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又是一声压抑不住的嗤笑响起。
随即，如同点燃了引线，史莱克这边爆发出更加肆无忌惮、畅快淋漓的哄堂大笑！笑声如同汹涌的浪潮，狠狠拍打在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众人僵硬的身体上！
笑红尘的脸，由青转紫，由紫转黑！他猛地一甩袖袍，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转身就走！银发在身后甩出一道狼狈的弧线！日月队员如梦初醒，慌忙跟上，一个个如同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消失在通道尽头。
石昊站在原地，迎着通道尽头斗魂场方向传来的、更加喧嚣震天的欢呼声浪，缓缓吐出一口胸中郁结已久的浊气。阳光落在他清秀苍白的侧脸上，左腕的红丝巾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他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笑得眼泪都出来的马小桃，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点少年狡黠的弧度：
“姐，走了。看比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