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金箔与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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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母的手术灯熄灭后第七天,柳彤正蜷在“竹涧”的和风包厢里,舌尖抵着微烫的鹅肝寿司,任由丰腴油脂裹着清酒香在口腔化开。窗外飘着细雪,包厢地暖烘得人骨头酥软。小统子幻化的彩虹水母在蘸料碟上空打转:【宿主!吴所谓母亲术后感染恶化,今早心跳停了!电视剧第20集名场面要来了!】

“唔。”柳彤慢条斯理啜了口热茶,蒸腾雾气模糊了他眼底一丝叹息,“王主任尽力了。” 他早知道这结局——原剧里吴母的离世是池骋与吴所谓关系的淬火炉,躲不开。

手机嗡嗡震起来,屏幕上“池骋”的名字跳得焦灼。 柳彤按下免提,池骋嘶哑的声音裹着北风撞进满室暖香:“……彤彤,吴妈妈走了。” 背景音里有压抑的呜咽,像受伤幼兽的哀鸣,是吴所谓。

“定位发我。”柳彤放下筷子,指尖在屏幕上划动,“让汪朕哥接你,你现在的状态开车是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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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设在城西老居民楼逼仄的客厅。黑白遗像下,吴所谓跪在蒲团上,背脊绷得像拉断的弓,亲戚们压低的劝慰声反而衬得死寂更刺骨。柳彤裹着银灰色羊绒大衣进门时,正撞见池骋僵立在楼道阴影里,指尖烟蒂积了长长一截灰,目光死死钉在吴所谓单薄的背影上,脚边散落着几个捏扁的啤酒罐。

“怕他以后的路太难走?”柳彤抽走他指间的烟掐灭,声音轻得像雪落,“所以连进去鞠个躬都不敢?” 这话精准刺中池骋隐秘的恐惧——剧中他正是因这顾虑,在葬礼临门转身离开,成了吴所谓心里又一刀。

池骋猛地抬眼,血丝密布的眼底翻涌着自厌:“我他妈……” 话未说完,柳彤已将一盒热腾腾的蟹粉汤包塞进他怀里。油纸包裹的暖意透过衬衫熨在胸口,霸道地冲淡了血腥味的绝望。

“汪朕哥绕路去‘鼎香居’买的,再不吃皮该坨了。” 柳彤推门走进灵堂,仿佛只是来送份外卖。

他径直走到吴所谓身边,没劝“节哀”,也没虚假的“保重”,只蹲下身,将另一盒汤包放在蒲团旁。 蒸腾的热气熏湿了吴所谓低垂的睫毛。

“蟹粉的,”柳彤声音平稳,“你妈上回说,等你发工资了要请她吃这个。”

吴所谓身体剧烈一颤,死死攥紧的拳头忽然松开,一把抓住柳彤的手腕。指尖冰凉,力道大得像溺水者抓住浮木:“……她没等到……” 哽咽堵住喉咙,他整张脸埋在柳彤昂贵的羊绒袖口,滚烫的泪瞬间洇开深痕。

柳彤任他抓着,另一只手极轻地拍他颤抖的背脊,像安抚受惊的猫。小统子在意识海里急得变色:【宿主!池骋还看着呢!原剧情这时候他该走了!】

柳彤抬眼,正对上门口池骋复杂的目光——那眼神里有痛楚,有嫉妒,还有些更晦暗的东西在翻搅。柳彤冲他几不可察地摇摇头,口型无声:“等着。”

池骋脚步钉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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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柳彤的顶层公寓成了临时避难所。吴所谓缩在沙发角,怀里抱着柳彤强塞的暖手炉,身上裹着汪朕不知何时送来的厚绒毯。池骋则烦躁地在落地窗前踱步,第N次看向卧室——柳彤刚把哭到脱力的吴所谓塞进去睡觉。

“医生开了镇静剂,”柳彤端着蜂蜜牛奶出来,睡衣领口松垮,露出半截锁骨,“让他睡吧。” 他把牛奶杯往池骋手里一怼,“你也消停会儿,地板快被你磨出火星子了。”

池骋握着温热的杯子,看柳彤像只慵懒的猫蜷进沙发,打开电视调成静音,荧幕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空气里弥漫着蜂蜜的甜暖,奇异地中和了悲伤的余烬。

“我是不是……做错了?”池骋忽然开口,声音干涩,“葬礼时,我差点……”

“差点当逃兵?”柳彤眼皮都懒得抬,“然后让他恨你一辈子?挺蠢的。” 这话毒舌,却奇妙地卸下了池骋心口的巨石。他嗤笑一声,仰头灌下牛奶,甜腻暖流一路烧进胃里。

电视静音画面正播着搞笑综艺,嘉宾摔得四仰八叉。柳彤忽然指着屏幕笑出声:“像不像大二那年,郭子非要在泳池边跳街舞结果滑进锦鲤池?”

池骋一愣,记忆被拽回阳光灿烂的午后——郭城宇顶着水草狼狈爬出来,柳彤笑倒在汪朕肩上,汪朕一边嫌弃地拎开柳彤沾了藻叶的头发,一边给郭城宇扔毛巾……久违的笑意爬上池骋嘴角:“那傻子还吞了半口水,非说尝出鱼屎味。”

沉重的气氛裂开缝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拼凑着大学糗事,笑声很轻,却像微光渗进寒夜。直到卧室传来压抑的啜泣,池骋笑意骤敛,起身要进去,却被柳彤按住。

“让他哭。” 柳彤关掉电视,黑暗笼罩客厅,只剩窗外城市的霓虹流淌,“眼泪流干了,才能看见路。”

池骋在黑暗里凝视柳彤模糊的轮廓,心头那点对吴所谓的疼惜,悄然混入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这个人,总能用最随意的姿态,托住所有人最不堪的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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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所谓在柳彤家赖了三天。白天柳彤窝在书房敲代码(伪装成打游戏),留池骋笨手笨脚地给吴所谓煮糊粥、换药;晚上三人挤在影音室看无脑爆米花片,柳彤抱着一桶焦糖爆米花,左边是蜷成团的吴所谓,右边是故作镇定的池骋。

第四天清晨,吴所谓盯着餐桌上柳彤插瓶的白玉兰,忽然说:“……公司堆了好多事。”

池骋切煎蛋的手一顿。柳彤把抹好榛子酱的贝果推过去,随口道:“让阿骋帮你啊,他闲得天天祸害我的咖啡豆。”

“谁闲了!”池骋耳根发红,却对上吴所谓小心翼翼望来的目光。那眼里没了死气,只有溺水者初探水面的忐忑。池骋喉结滚动,生硬道:“……下午去你公司看看。”

小统子在花瓶边疯狂闪烁:【宿主!原剧里池骋帮吴所谓经营公司是重要感情线!但应该发生在吴母去世半个月后!你加速了!】

柳彤弹了下虚拟水母:“急什么?早干活早脱贫,吴妈妈在天有灵,肯定夸我正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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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发生在郭城宇生日那晚。

汪硕包下整间酒吧,水晶灯晃得人眼晕。他举杯黏在池骋身边,嗓音浸了蜜也浸了毒:“骋哥,还记得十年前我生日,你为我跟人飙车赢的那条蛇骨链吗?” 池骋皱眉躲开他的靠近,目光却下意识飘向角落——柳彤正和吴所谓头挨头研究酒单,吴所谓苍白的脸上竟有了点笑意。

汪硕眼神一冷,突然拔高声音:“有些人啊,装得清高,还不是克死亲妈才换来池家的怜悯?”

死寂。

吴所谓血色尽褪,池骋暴怒起身时,汪朕已扬手将整杯威士忌泼在汪硕脸上!“闭嘴!” 汪朕低吼,手机因动作滑落桌面,屏幕亮起——是吴所谓两小时前发的消息:【汪朕哥,谢谢介绍的王会计,账目理清了。】

“你还帮他?!” 汪硕尖叫着去抢手机,池骋挥拳阻拦,场面瞬间混乱。吴所谓看着扭打作一团的三人,眼底刚燃起的光寸寸熄灭,转身冲进风雪。

柳彤没追。他慢悠悠端起自己那杯尼格罗尼抿了一口,朝呆立当场的郭城宇和姜小帅举杯:“生日快乐啊郭子。顺便,你家姜医生好像快被吓哭了。”

郭城宇猛地回神,一把搂住脸色发白的姜小帅。柳彤又瞥向满脸酒渍、神情癫狂的汪硕,轻轻摇头:“汪小少爷,十年前池骋等你解释,等了你七百三十天。你一次都没回头。” 他声音不大,却像冰锥扎进汪硕心口,“现在不是他不要你,是你亲手把那个等你的池骋,杀死了。”

汪硕瘫软在地,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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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彤在江边找到吴所谓时,青年正对着结冰的江面发抖,手里攥着个摔裂屏幕的手机——显示着岳悦发来的挑衅消息:“你妈死了,池骋迟早也会腻了你!”

“冷吗?”柳彤脱下大衣裹住他,自己只剩单薄羊绒衫,“我车上有热可可。”

吴所谓没接话,只哑声问:“……你早知道岳悦是池骋前女友?” 剧中此刻他刚发现这重关系,彻底崩溃。

柳彤耸肩:“池骋手机相册加密水平比老太太裤腰带还松。” 这荒诞比喻让吴所谓怔住。

“他还爱她吗?”

“爱不爱重要吗?”柳彤拉开车门,暖气混着可可甜香涌出,“重要的是——” 他伸手,用温热指腹抹掉吴所谓睫毛上凝的冰霜,“你现在快冻成超市冷柜里的秋刀鱼了。”

吴所谓被拽进副驾,掌心贴上滚烫的杯壁。甜腻液体滑入喉咙,冻僵的四肢百骸像被春水解冻。他看着柳彤被江风吹乱的发梢,忽然哽咽:“……彤哥,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谁说的?”柳彤挑眉,“你能把池骋那种蛇精病都整得五迷三道,简直人类驯兽史奇迹。”

吴所谓噗嗤笑出声,眼泪却淌得更凶。这一次,他放任自己歪头靠上柳彤肩膀,像葬礼那日一样。车窗外风雪呼啸,车载电台絮叨着明日升温。

柳彤哼着荒腔走板的歌,任他靠着。后视镜里,一辆黑色迈巴赫静静停在百米外的路灯下,雪粒在车顶积了薄薄一层——池骋跟来了,却始终没靠近。

小统子缩在空调出风口嘀咕:【宿主,你肩膀快成公共哭台了……】

“度假嘛,”柳彤指尖敲着方向盘,看江面碎冰被暗流推挤着漂远,“包吃包住,附赠肩膀使用权。”

有些路总要自己趟过冰河才能走通。而他这个吃瓜群众,只需在岸上备好热可可,顺便把想跳河捞人的家伙踹回去——比如后视镜里那个终于启动车子,却调头离开的傻瓜。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所有来路与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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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雪下的暖流

吴所谓在江边哭湿柳彤第二件高定羊绒衫时,池骋的车在雪幕里刹停。

柳彤把可可杯塞进吴所谓手里:“喝完,别浪费三十八一杯。”

后座的小统子尖叫:“宿主!郭城宇家停电了!姜小帅怕黑名场面要来了!”

柳彤瞥了眼后视镜中池骋消失的车尾灯,慢悠悠拨通电话:“郭子?你收藏那套绝版蛇类图鉴……对,在我书房。现在送你家?行啊,顺便带份桥头铺的桂花酒酿。”

风雪夜的另一端,郭城宇攥着手机冲出电梯——姜小帅带着哭腔的求助刚切断。 楼道漆黑,他撞开家门瞬间,手电光柱里映出姜小帅惨白的脸。

“郭城宇!” 姜小帅扑进他怀里,像抓住救命稻草。

窗外,一辆眼熟的深灰跑车安静驶离小区,车尾灯在雪中划出暖红的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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