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暴雪与糖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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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城宇公寓的黑暗被玄关急促的呼吸声撕破。姜小帅整个人挂在郭城宇身上,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身体抖得不成样子。楼道应急灯的绿光渗进来,映着他惨白的脸和失焦的瞳孔。
“没事了……没事了……” 郭城宇笨拙地拍着他的背,声音是自己都陌生的沙哑温柔。他抱着人跌撞进客厅,摸索着打开手机电筒。光束扫过茶几——上面静静放着一个保温袋,袋口敞着,露出里面一碗还氤氲着热气的桂花酒酿圆子,甜香丝丝缕缕地飘散。旁边,是他遍寻不着的那套绝版蛇类图鉴精装本,书页崭新,连塑封都没拆。
姜小帅被那点暖香和光亮拽回一丝神志,茫然地看向茶几。郭城宇喉头发紧,目光死死盯着保温袋上那个熟悉的烫金徽记——城中只此一家的老字号桥头铺。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外,风雪呼啸,楼下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两道被新雪覆盖了一半的、清晰的车辙印,指向小区门口。
“……柳彤?”郭城宇的声音干涩。除了那个懒散又无处不在的家伙,还有谁能在这种时候,像算准了一切般,把他最珍视的书和最暖的甜点,精准投递到这个混乱的现场?
姜小帅吸了吸鼻子,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地抓住郭城宇的衣襟,目光却黏在那碗散发着温暖光晕的酒酿上。那点甜香,像黑暗里无声的锚。
小统子在柳彤疾驰的车里得意地膨胀:【宿主!郭城宇好感度爆表了!姜小帅惊吓值下降30%!完美!】
柳彤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懒洋洋地弹了一下空调出风口上方无形的彩虹水母:“低调,顺手而已。汪朕哥那份麻薯放后座了?别压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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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的城市被冻得格外安静。柳彤的顶层公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疗养院”。吴所谓被池骋半强迫地拎去公司处理堆积的事务,而汪硕自酒吧闹剧后,被汪朕直接打包扔去了国外“冷静”。
难得的清静午后,柳彤裹着厚厚的羊毛毯,窝在阳光最好的飘窗边,捧着本厚重的法文原版《昆虫记》看得入神。小几上,刚烘好的杏仁可颂散发着诱人的焦香,一杯冒着热气的耶加雪菲氤氲着花果调的芬芳。
门铃被按响,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柳彤眼皮都没抬:“门没锁,自己进。”
进来的是姜小帅。他穿着过于宽大的连帽卫衣(显然是郭城宇的),脸色还有点苍白,手里拎着个精致的纸袋。他局促地站在玄关,像只误入陌生领地的小鹿。
“柳彤哥……”姜小帅声音细细的,“那个……谢谢你那晚的酒酿……还有书。” 他把纸袋放在玄关柜上,“城宇让我带点他烤的曲奇……他说……谢谢你。”
柳彤终于从书页里抬起头,阳光落在他长睫上,投下小片阴影。他懒洋洋地冲姜小帅招手:“过来坐。尝尝我的可颂,刚出炉的。”
姜小帅犹豫了一下,还是趿拉着明显不合脚的拖鞋(郭城宇的备用鞋)走过去,在离柳彤一臂远的沙发角落坐下。柳彤把装着可颂的骨瓷碟推到他面前,又倒了杯咖啡。
“郭子那手艺,烤曲奇没把厨房点了吧?”柳彤挑眉,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
姜小帅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一点,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差一点。他非要用喷枪给焦糖层上色。”
“啧,骚包。”柳彤嗤笑一声,咬了口自己的可颂,酥皮簌簌掉落。他吃东西的样子有种专注的幸福感,让人看着就莫名安心。
姜小帅小口啃着可颂,温暖的黄油香气和咖啡的醇厚包裹着他。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柳彤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书卷和甜点的气息,像一层柔软的屏障,隔开了他心底残留的对黑暗的惊悸。他看着柳彤垂眸翻书的侧脸,阳光勾勒出流畅的下颌线,安静得像一幅画。
“怕黑?”柳彤忽然开口,视线依旧在书页上,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姜小帅身体一僵,捏着可颂的手指微微用力。他垂下眼,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几不可闻。
“正常。”柳彤翻过一页书,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认识一搞量子物理的老头,在黑洞模型里泡了半辈子,晚上睡觉床头灯必须开到最亮。”
这荒诞的比喻让姜小帅愣住了。他以为会听到廉价的安慰或怜悯,却没想到是这样一种……奇特的认同感?他抬起头,看向柳彤。对方依旧懒散地靠着,阳光在他发梢跳跃,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探究,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仿佛怕黑和怕下雨、怕虫子一样,不过是个人偏好。
那点沉重的羞耻感,在这平淡的态度里,无声地消散了。姜小帅紧绷的肩膀彻底放松下来,他学着柳彤的样子,把自己更深地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捧起那杯温热的咖啡,小口啜饮。窗外的阳光,似乎更暖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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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静日子没过两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城市。
池骋阴沉着脸冲进柳彤公寓时,像个移动的低气压风暴中心,昂贵的西装肩头湿了大片,雨水顺着他凌厉的下颌线滴落。他径直走到吧台,抓起柳彤刚开瓶的单一麦芽威士忌,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压不住眼底翻腾的戾气。
“吴所谓那个蠢货!”池骋把酒杯重重砸在吧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岳悦给他下了套!他那个小破公司刚签的融资合同有问题!对方设了陷阱,现在资金链要断,他得赔个倾家荡产!”
小统子在柳彤脑子里疯狂闪烁红光:【宿主!电视剧第25集核心冲突!吴所谓被岳悦陷害陷入财务危机,池骋为帮他差点跟家里决裂!名场面预警!】**
柳彤正慢条斯理地往一片苏打饼干上抹鹅肝酱,闻言动作都没停,只撩起眼皮看了池骋一眼:“哦?岳悦挺舍得下本。”
“你早就知道?!”池骋猛地逼近,带着一身寒气和酒气,压迫感十足。
“知道什么?”柳彤把抹好的饼干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知道岳悦对吴所谓因爱生恨?还是知道她背后那个金主最近现金流紧张,急需快钱?” 他舔掉指尖的鹅肝酱,语气轻松,“商业情报嘛,刷几个财经论坛八卦版块就有了。”
池骋被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激得火冒三丈:“柳彤!那是吴所谓!他现在……”
“他现在需要的是冷静的脑子,不是冲冠一怒的莽夫。”柳彤打断他,抽了张湿巾慢悠悠擦手,“你冲去把岳悦撕了,或者砸钱填窟窿,除了让吴所谓觉得你把他当废物可怜,还有用?”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池骋的怒火上。他僵在原地,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柳彤。
柳彤站起身,趿拉着毛绒拖鞋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暴雨如注,天地一片混沌。他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开了免提。
电话很快接通,一个恭敬的男声传来:“柳少。”
“老陈,”柳彤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却清晰无比,“城西那个‘鑫茂创投’的底,帮我翻翻。重点查他们给‘恒悦设计’(吴所谓公司)那份融资合同的附加条款,还有他们最近三个月跟‘悦然资本’(岳悦背后金主)的资金往来。要快,两小时内发我邮箱。”
“明白,柳少。”对方没有任何废话,利落挂断。
池骋震惊地看着柳彤。他一直以为柳彤就是个靠着家里背景、整天吃喝玩乐的漂亮废物。这种精准打击要害、调动资源的效率……
柳彤转身,对上池骋复杂的目光,耸耸肩:“别这么看我。我这人吧,懒,但护短。” 他走到吧台,把那瓶威士忌收起来,换了个马克杯,倒了杯热腾腾的伯爵奶茶塞进池骋冰冷的手里,“喝这个。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你看起来像个无能狂怒的傻瓜。”
温热的奶茶熨帖着手心,馥郁的佛手柑香气冲淡了威士忌的辛辣。 池骋看着柳彤又坐回飘窗,拿起那本《昆虫记》,仿佛刚才只是打了个订餐电话。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池骋胸腔里翻搅——是震惊,是后怕,还有一种被稳稳托住、无需独自面对风暴的……安心。
他握紧温热的马克杯,走到窗边,和柳彤一起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狂躁的心跳,在奶茶的暖香和身边人翻动书页的轻微声响中,渐渐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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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小时后,一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报告躺在了柳彤邮箱里。
柳彤直接把平板丢给池骋:“自己看。漏洞在补充协议第七条第二款,陷阱埋得很深,但钻的是法律模糊地带,并非无懈可击。”
池骋快速浏览,越看脸色越沉,眼底的戾气却逐渐被冰冷的算计取代。他抬头看向柳彤:“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吴所谓签的时候没仔细看?”柳彤嗤笑,从飘窗的软垫下摸出一块包装精致的海盐焦糖巧克力,慢悠悠剥开,“他那几天魂不守舍,签合同前还收到岳悦发来的、他母亲生前最后一条语音信息。你说他看得进去吗?”
池骋瞳孔骤缩,攥着平板的手指骨节泛白。岳悦的恶毒,超出了他的想象!
“现在,”柳彤咬了一口巧克力,满足地眯起眼,“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拿着这份东西去威胁鑫茂和岳悦,让他们自己把合同吞回去。简单粗暴,但吴所谓会知道是你插的手,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大概又要碎一地。”
“第二呢?”池骋声音沙哑。
“第二嘛,”柳彤舔掉唇角的焦糖,笑得像只狡黠的猫,“让‘恒悦设计’的竞争对手,‘恰好’发现这个合同漏洞,‘热心’地捅给媒体和监管部门。鑫茂为了自保,会立刻主动找吴所谓协商解除合同。至于岳悦和她背后的金主……墙倒众人推,自然有人收拾。”
池骋盯着柳彤,阳光透过雨幕落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闪烁着洞悉一切又漠然旁观的光,像俯瞰凡尘的神祇。可偏偏,他递来的巧克力甜得如此真实。
“……第二种。”池骋最终开口,声音低沉。他不想再让吴所谓觉得,自己永远需要被拯救。
“聪明。”柳彤把剩下的半块巧克力丢给他,“汪朕哥认识几个财经版块的资深记者,人脉广,嘴也严。你去找他,就说……”他眨眨眼,“就说是我嘴馋,想吃‘鼎香居’的蟹粉汤包,请他帮忙跑个腿。”
池骋握着那半块带着体温的巧克力,看着柳彤重新陷进阳光和书页里。窗外暴雨倾盆,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心底那片因愤怒和无力掀起的惊涛骇浪,却在柳彤三言两语间,被引入了一条看似迂回、却绝对致命的航道。
他沉默地转身离开。关门声很轻。
柳彤翻过一页书,小统子在他意识里小声嘀咕:【宿主,你为啥不直接告诉吴所谓?】
“告诉他什么?”柳彤指尖划过书页上一只振翅欲飞的蓝闪蝶,“告诉他,他差点又被同一个女人坑死?还是告诉他,池骋为了他差点搭上自己?” 他轻轻合上书,“有些伤疤,自己舔舐才能长好。有些路,自己爬出来才算数。”
“我们嘛,”他拿起小几上最后一块可颂,咬下去,酥脆的声响在雨声中格外清晰,“负责把路上的绊脚石悄悄踢开,再准备好热巧克力和干毛巾,等他爬过来就行。”
雨声潺潺,公寓里弥漫着咖啡、黄油和书页的暖香。风暴在窗外酝酿,而风暴的中心,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奇异的宁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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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下的暖光
三天后,财经新闻爆出“鑫茂创投合同陷阱”丑闻,舆论哗然。
吴所谓接到鑫茂主动要求解约的电话时,正对着空荡荡的公司发呆。
他茫然地看向窗外,雨过天晴,阳光刺眼。手机震动,跳出柳彤的信息:【桥头铺新出了栗子蒙布朗,限时特供,速来。过期不候。】
吴所谓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忽然抓起外套冲出门。阳光落在他肩头,驱散了连日阴霾的沉重。
城市的另一端,汪朕将一份文件推到池骋面前。
“记者那边处理干净了。”汪朕的声音依旧冷硬,目光却扫过池骋眼下淡淡的青黑,“柳彤要的汤包。”他指了指旁边一个保温得极好的食盒。
池骋没看文件,目光落在那食盒上,仿佛能透过外壳闻到那熟悉的、霸道的蟹粉鲜香。他想起那半块海盐焦糖巧克力的甜,想起柳彤在暴雨天翻动书页的指尖,想起他轻描淡写说“护短”时眼底一闪而过的锋芒。
一种混杂着暖意、酸涩和某种隐秘渴望的情绪,悄然在心底最深处扎根。他拿起食盒,指尖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温热。
“替我谢谢他。”池骋的声音有些哑。
汪朕没说话,只是看着池骋离开的背影。他拿起手机,屏幕上停留着和柳彤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是他发的:【汤包已转交。】
对方回了个猫咪抱着鱼干打滚的表情包。
汪朕冷硬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窗外,雨后的城市被洗刷得透亮,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