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饲饵(上)

沉重的房门被池骋粗暴推开,撞击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回响。走廊昏黄的光线如同探照灯,瞬间刺破客房的黑暗,精准地投映在门口蜷缩在地毯上的那团深灰色上。

柳彤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光线惊得浑身一僵!裹在宽大羊绒毛衣里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只受惊的刺猬,将头更深地埋进带着雪松冷香的柔软织物里,只露出一点凌乱的黑发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柳彤:“咳……咳咳……”剧烈的呛咳却不受控制地冲破喉咙的剧痛,撕扯着新生的声带,痛得他蜷缩的身体又是一阵痉挛,破碎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和……脆弱。

池骋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阴影笼罩下来。他站在那里,没有立刻进来,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沉沉地缠绕在柳彤身上,一寸寸扫过他裹在毛衣里、依旧显得单薄的身影,最终落在那剧烈起伏、因为咳嗽而微微拱起的脊背上。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只有柳彤压抑不住的、带着血腥味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每一次都牵扯着他紧绷的神经。

池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那翻涌的烦躁和冰冷的审视似乎被这持续不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咳嗽声搅动得更加混乱。他迈开长腿,沉重的脚步声踏在地毯上,一步步走进房间,目标明确地走向墙角那张冰冷的单人沙发。

柳彤的咳嗽因为他的靠近而骤然加剧!他蜷缩得更紧,几乎要将自己揉进地毯里,试图用毛衣隔绝那道如同实质般的、令人心悸的目光。

池骋却像没看见他的恐惧。他径直走到沙发旁,弯腰,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甚至有些粗暴的随意,一把扯下了沙发扶手上搭着的一条装饰用的薄毯——深灰色,质地柔软,与房间的冷硬格调一致。

他拿着那条薄毯,转身,几步就跨回到蜷缩在地毯上的柳彤面前。高大的身影再次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柳彤完全笼罩。

柳彤的呼吸几乎停滞,身体僵硬如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破肋骨。他要做什么?像刚才一样……像刚才一样羞辱他吗?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池骋动了。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弯腰,只是手臂一扬——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甚至有些发泄意味的力道,将那条深灰色的薄毯,劈头盖脸地、像盖垃圾一样,重重地扔在了柳彤蜷缩的身体上!

柔软的毯子落下,覆盖住他裹着毛衣的上半身,甚至盖住了他埋在毛衣里的头脸。

柳彤:“唔……”柳彤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和黑暗闷哼一声,身体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池骋:“盖好。”池骋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低沉,冰冷,毫无波澜,听不出是命令还是施舍,更像是一种不耐烦的宣告。他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的柳彤一眼,仿佛做完了一件极其厌烦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转身,大步流星地再次离开了房间。

“砰!”

房门被再次关上。没有落锁,但隔绝了光线,房间重新陷入一片冰冷的黑暗。

柳彤僵在地毯上,被薄毯和毛衣双重包裹着,像个被遗弃的茧。毯子上残留的、属于沙发的微尘气息混合着池骋方才靠近时带来的、更浓郁的雪松冷香和一丝极淡的烟草味,冲入他的鼻腔。

他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刚才那瞬间的恐惧太过强烈,心脏还在狂跳,撞击着脆弱的胸腔。池骋那随手扔毯子的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和粗暴,像对待一件碍眼的物品。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心头,比寒冷更刺骨。

小统子:“宿、宿主……”小统子的电子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他……他好像暂时不会动你了……毯子……好歹是毯子……”

柳彤在意识里发出一声无声的嗤笑。毯子?施舍的牢笼罢了。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摸索着将盖在头上的毯子往下拉了一点,露出鼻子和嘴巴,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喉咙的剧痛因为刚才剧烈的咳嗽和恐惧变得更加尖锐,每一次呼吸都像咽下刀片。

他蜷缩在黑暗里,裹着不属于自己的毛衣和毯子,汲取着那上面残留的、属于施暴者的气息带来的、聊胜于无的暖意。身体的颤抖在暖意的包裹下渐渐平复,但内心的冰冷和警惕却升到了顶点。意识在剧痛、寒冷、屈辱和高度警惕中沉沉浮浮,最终被巨大的疲惫拖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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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的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四周是浓稠的黑暗和无声的压力。喉咙深处那撕裂的剧痛如同永不熄灭的火焰,灼烧着每一根神经。柳彤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叶子,在无边的痛苦和寒冷中飘荡。

柳彤:“……水……”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得不成调子的气音,不受控制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喉咙的灼痛感达到了顶峰,干渴如同沙漠风暴,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

意识里一片死寂,小统子似乎也陷入了某种低功耗的沉寂。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干渴中,一股清冽的、带着诱人凉意的气息,如同天降甘霖,毫无预兆地钻入了他混沌的感官。

水……

柳彤混沌的意识被这强烈的渴望瞬间攫住!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所有的恐惧和警惕。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被生理性的泪水和虚弱笼罩。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端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杯壁凝结着细小的水珠,里面盛着大半杯清澈透明的液体。那只手悬停在他唇边不远处,稳稳地端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居高临下的姿态。

水……

渴望瞬间淹没了理智。柳彤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水是谁递来的,也顾不上姿势的狼狈。他像在沙漠中跋涉了三天三夜的旅人,猛地昂起头,急切地、笨拙地将干裂出血的嘴唇凑近那只玻璃杯的杯沿,贪婪地试图汲取那救命的甘泉。

然而,那只端着杯子的手,却在他嘴唇即将触碰到冰凉玻璃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向后挪动了一寸!

柳彤扑了个空!

他急切的动作因为扑空而失去平衡,裹着毯子和毛衣的身体向前踉跄了一下,喉咙的剧痛让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抬起被泪水模糊的鎏金色竖瞳,惊愕又带着一丝被戏耍的愤怒,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池骋就坐在他面前不远处的一张矮凳上,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他微微倾着身,一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稳稳地端着那杯水。金丝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目光幽深难辨,如同冰冷的深潭,正一瞬不瞬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盯着柳彤狼狈的姿态。

刚才那后退的一寸,绝非无意。

柳彤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而急促,屈辱感和被戏耍的愤怒如同火焰,灼烧着他脆弱的神经。他死死地盯着池骋,盯着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深不见底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怜悯,没有温度,只有冰冷的探究和一种……掌控全局的漠然。

池骋:“喝。”池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波澜,如同在发出一个简单的指令。他端着杯子的手再次向前递了递,杯沿几乎要碰到柳彤干裂的下唇,但依旧保持着那微妙的一寸距离。

柳彤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的灼痛和干渴如同酷刑。理智告诉他,这是陷阱,是池骋的又一种羞辱和试探。但生理的极度需求如同咆哮的野兽,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志。他看着那近在咫尺、散发着诱人凉意的清水,又看向池骋那双冰冷的、如同猎人欣赏猎物挣扎般的眼睛。

最终,干渴压倒了所有的尊严和愤怒。

他闭上眼,长长的、湿漉漉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濒死的蝶翼。他再次低下头,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和挣扎,用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主动将自己的嘴唇凑近那只悬停的杯沿。

这一次,池骋的手没有后退。

微凉的杯沿终于贴上了柳彤干裂滚烫的唇瓣。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张开嘴,贪婪地汲取着杯中的清水。冰凉甘冽的液体滑过如同火烧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而剧烈的刺痛,随即是难以言喻的舒缓。他喝得太急,水顺着嘴角溢出,滑过苍白的下巴,没入深灰色的毛衣领口。

池骋稳稳地端着杯子,维持着喂水的姿势。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柳彤的脸,锐利如鹰隼,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那因为干渴被缓解而瞬间放松的眉头,那因为水流冲击伤口而微微蹙起的忍耐,那因为呛到而泛红的眼角和溢出的水痕……以及那双紧闭的、带着湿意的、颤抖的睫毛下,偶尔泄露出的、一闪而过的、屈辱的脆弱。

柳彤喝得很急,大半杯水很快见了底。当最后一滴水滑入喉咙,池骋便毫不犹豫地撤回了杯子。

柳彤:“咳……”柳彤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依旧干涩的嘴唇,喉咙的剧痛缓解了不少,但身体依旧虚弱不堪。他微微喘息着,抬起湿漉漉的睫毛,那双熔金色的竖瞳因为水汽和虚弱而显得有些迷蒙,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下意识地望向池骋。

池骋将空杯子随手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依旧维持着微微前倾的坐姿,目光沉沉地落在柳彤脸上,那审视的意味没有丝毫减弱。

接着,在柳彤茫然的注视下,池骋伸出了另一只一直搭在膝盖上的手。那只手的指间,赫然夹着几片白色的、小小的药片,以及一个同样小小的、透明的、装着淡黄色液体的塑料滴管瓶。

药?

柳彤的瞳孔猛地一缩!警惕瞬间取代了茫然!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身体被毯子和毛衣裹着,虚弱无力,只是徒劳地瑟缩了一下。

池骋似乎没看到他的抗拒。他用拇指和食指捻起一片白色药片,动作精准而稳定,递到了柳彤的唇边。他的指尖距离柳彤的嘴唇很近,几乎能感受到他因为紧张而变得灼热的呼吸。

池骋:“张嘴。”命令再次响起,比之前更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意味。

柳彤浑身僵硬,鎏金色的竖瞳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白色药片和池骋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未知的药片……池骋的意图……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他紧抿着干涩的唇,无声地抗拒着。

池骋的耐心似乎极其有限。见柳彤不配合,他镜片后的眸光骤然一冷!捏着药片的手指微微用力,药片的边缘几乎要嵌入他干裂的唇缝!

细微的刺痛传来,柳彤痛得闷哼一声,被迫微微张开了嘴。

就在这瞬间,池骋捏着药片的手指迅速而有力地向前一送!

柳彤:“唔!”苦涩的药片瞬间被塞入口腔深处,压在舌根!那强烈的、令人作呕的苦味瞬间在味蕾上炸开!柳彤本能地想要干呕、想要将药片吐出来!

然而,池骋的动作更快!他几乎是同时拿起了那个小小的滴管瓶,拇指用力一捏!

一股辛辣、刺鼻、带着强烈薄荷和消毒水混合气味的淡黄色液体,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无比地、不容抗拒地喷射进柳彤被迫张开的口中!

柳彤:“呃!咳咳咳……呕……”柳彤被这双重刺激彻底击溃!剧烈的呛咳和生理性的干呕同时爆发!苦涩的药片混合着辛辣的药水,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的口腔和喉咙里疯狂肆虐!痛得他眼前发黑,泪水瞬间汹涌而出!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捂住嘴巴和喉咙,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呕出来!

池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痛苦挣扎、涕泪横流。他缓缓收回拿着滴管瓶的手,指尖甚至还残留着一点淡黄色的药液。他没有丝毫动容,眼神依旧冰冷,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冷静,仿佛只是在观察一个实验对象对药剂的反应。

直到柳彤的咳嗽和干呕渐渐平息,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控制的、微弱的呜咽,整个人如同被彻底抽干了力气,瘫软在毯子里,只剩下微微的颤抖。

池骋这才再次俯下身,靠近。

这一次,他手里拿着的是那个玻璃水杯,里面重新注满了清澈的温水。

他没有再强硬地命令,只是将杯沿再次递到柳彤被药味和药水折磨得麻木的唇边。

柳彤的意识一片混沌,只剩下本能的求生欲和对那杯水的极度渴望。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微微张开依旧残留着辛辣苦涩味道的嘴,任由池骋将杯中的温水缓缓地、一点点地喂入他口中。

温水冲刷着口腔里可怕的余味,稍稍抚慰了被灼伤的喉咙。柳彤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贪婪地小口吞咽着。

池骋的动作变得缓慢而有耐心,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强迫的意味。他一手稳稳地端着杯子,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抬起,指腹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力道,轻轻擦过柳彤被泪水、药液和水渍糊了一脸的、冰凉而苍白的脸颊,拂去那些狼狈的湿痕。

那指尖的触感温热,带着薄茧的粗粝感,动作却异常轻柔。

柳彤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温柔的触碰惊得浑身一僵!连吞咽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他下意识地抬起被泪水模糊的鎏金色竖瞳,惊疑不定地望向近在咫尺的池骋。

池骋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微弱的光,遮住了他眼底最真实的情绪。他的目光似乎落在柳彤脸上,又似乎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那指腹擦拭的动作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擦拭所有物般的掌控感。

他一边擦拭着,一边继续缓慢地将杯中的水喂入柳彤口中。动作间,他的拇指指腹不经意地、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力道,轻轻摩挲了一下柳彤喉结下方那片光滑细腻的皮肤。

柳彤的身体瞬间绷紧!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恐惧和被冒犯的战栗感顺着脊椎窜上头皮!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池骋指腹的温度和那带着探究意味的摩挲!

池骋的目光,似乎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更加幽深锐利,如同锁定了猎物的鹰隼,紧紧锁住柳彤因为紧张而微微滚动的喉结,和他那双写满惊惧的金色竖瞳。

池骋:“乖一点。”池骋的声音很低,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廓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诱哄又如同警告的意味,混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柳彤敏感的耳廓和脖颈上,“把药吃了,就不痛了。”

那声音,那气息,那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触碰……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虚弱不堪的柳彤死死笼罩。

柳彤僵硬地承受着水和那令人心悸的触碰,鎏金色的竖瞳深处,在池骋看不到的地方,一丝冰冷的、带着计算的光芒,如同暗流般悄然滑过。恐惧和屈辱依旧存在,但更深的、属于任务者的冷静和伪装,正迅速覆盖上来。

他顺从地、小口地吞咽着池骋喂来的水,浓密濡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留下被泪水洗涤过的、如同琉璃般脆弱易碎的眸光,倒映着池骋模糊的身影。身体也配合着放松下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寻求庇护般的依赖,微微蹭了蹭池骋依旧停留在他脸颊旁的手指。

池骋喂水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动,如同平静的深潭投入了一颗细微的石子。那摩挲着柳彤脸颊的指腹,力道似乎更轻柔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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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杯中的水再次见底,柳彤喉咙的灼痛被极大地缓解,但随之而来的是药物带来的强烈困倦和虚弱感。他软软地靠在池骋的手边,意识开始模糊,浓密的睫毛如同不堪重负的蝶翼,缓缓垂落,遮住了那双标志性的鎏金色竖瞳。呼吸变得绵长而微弱,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

池骋缓缓收回了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脸颊冰凉的触感和那微弱依赖的蹭动。他维持着坐在矮凳上的姿势,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沉默的剪影。目光沉沉地落在柳彤陷入沉睡的侧脸上。

少年(?)的脸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苍白脆弱,湿漉漉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嘴唇因为药味和之前的干裂依旧没什么血色,只有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他裹在宽大的深灰色羊绒毛衣里,蜷缩在深色薄毯下,像一个被精心包裹起来的、易碎的琉璃人偶。

只有那偶尔在睡梦中因为喉咙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带着一丝倔强弧度的嘴角,无声地泄露着这具躯壳里并非全然温顺的灵魂。

池骋的视线,如同带着刻度的探针,极其缓慢地扫过柳彤沉睡的眉眼、鼻梁、嘴唇、下颌……最终,落在对方因为侧卧而微微敞开的毛衣领口处。一小截纤细脆弱的脖颈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皮肤细腻得如同上好的冷玉,喉结的轮廓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他的目光在那脆弱的脖颈上停留了几秒。那里,几个小时前,还被他如同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脚踝拖拽……记忆与现实重叠,带来一种极其强烈的、近乎撕裂的荒谬感。

一个……拥有人类形态的……蛇?

池骋的喉结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手,不是伸向柳彤,而是伸向自己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修长的手指捏住镜架,将其轻轻摘了下来。

没有了镜片的阻隔,那双深邃眼眸里沉淀的所有情绪再无遮掩。锐利依旧,如同出鞘的寒刃,但那锐利之下,翻涌着更加深沉复杂的暗流——被强行压抑的震惊和困惑,如同冰层下汹涌的岩浆;冰冷的审视和掌控欲,如同密布的蛛网;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脆弱睡颜勾起的……近乎焦躁的凝滞。

他将眼镜折叠好,随意地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柳彤:沉睡中的柳彤似乎被这细微的声响惊扰,无意识地蹙了蹙眉,身体在毯子下微微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梦呓:“……冷……”

池骋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沉默地看着柳彤无意识地裹紧毯子,将半张脸更深地埋进毛衣领口里,只留下一点凌乱的黑发和紧蹙的眉头。

片刻后,池骋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如同拔地而起的山峰。他没有再看地毯上沉睡的人,转身,迈着无声却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客房。

厚重的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走廊里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池骋站在紧闭的门前,背对着门板,没有立刻离开。他微微仰起头,后颈的线条绷紧,紧抿的唇线透露出一种无声的疲惫和深沉的压抑。他抬手,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紧蹙的眉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几秒钟后,他放下手,恢复了一贯的冷硬姿态。迈开脚步,走向书房的方向,步伐沉稳,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凝滞和门内的一切混乱都只是错觉。

然而,当他推开书房沉重的木门,准备用堆积的文件和冰冷的数字来强行驱散脑海中那些荒谬绝伦的画面时,脚步却猛地顿在了门口。

书桌上,摊开的文件旁,静静地躺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昨夜生日宴混乱的中心——汪硕那张带着醉意和疯狂的脸,正死死拽着另一个人的手臂。而被拽着的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身形清瘦,碎发下的眉眼清俊,眼神里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和不易察觉的厌烦。

吴所畏。

池骋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照片上吴所畏那张清俊的脸上。照片的一角,还能看到汪硕歇斯底里的表情和他哥哥汪臣站在一旁、眼神闪烁的侧影。

混乱的场景,纠缠的关系,汪硕尖锐的指控和哭诉……昨夜被强行压下的怒火和冰冷的戾气,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瞬间在池骋的眼底重新点燃、爆燃!

所有的荒谬、困惑、失控,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清晰而冰冷的宣泄口。

他的东西。 他看中的人。 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更不允许……被那些肮脏的手段觊觎和算计!

池骋的薄唇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眼底最后一丝因客房内那个“怪物”而产生的混乱情绪被彻底冰封、取代。他大步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张刺眼的照片,指尖用力,几乎要将照片捏碎!

他需要掌控。绝对的掌控。无论是生意场,还是……他圈定的领地内的一切!

池骋:池骋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清晰地砸向听筒另一端: “张伯,备车。” “去‘夜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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