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暖狱
那破碎的、带着浓重鼻音和濒死气息的呜咽,如同淬了冰的细针,狠狠扎进池骋的耳膜,穿透了他强行筑起的冰冷壁垒。他站在敞开的房门口,高大的身影凝固在昏黄的光影里,幽深的瞳孔死死锁在沙发深处那团剧烈痉挛的、散发着浓烈绝望气息的身影上。
柳彤:“……冷……好冷……”
模糊不清的呢喃,伴随着牙齿咯咯作响的碰撞声,像垂死的蝶翼,在死寂的空气里微弱地震颤。每一次剧烈的颤抖都仿佛用尽了蜷缩者所有的力气,带动着单薄脆弱的肩膀和脊背,幅度大得令人心惊。那块被死死攥在胸口的深灰色布料,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遮蔽,皱巴巴地贴着苍白的皮肤,衬得那暴露在光线下的光裸手臂和小腿愈发刺眼。
空气里弥漫着冰冷的尘埃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被寒意裹挟着的……血腥味?来自他撕裂的喉咙?
池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猛地一沉!方才被强行压下的恐慌如同挣脱束缚的毒蛇,瞬间噬咬上来,比之前更加汹涌,更加陌生!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
沉重的脚步踏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沙发深处蜷缩的身影猛地一僵!如同受惊的幼鹿,剧烈颤抖的身体瞬间绷紧!埋在臂弯里的头颅更深地埋下去,仿佛要将自己彻底缩进沙发的缝隙里,逃避着门口那道如同噩梦般的阴影。
池骋的脚步顿在原地。他看着那因极度恐惧而骤然僵硬的脊背线条,看着那恨不得立刻消失的、充满防备的姿态,一股极其复杂的、如同被冰冷荆棘缠绕的滞涩感,堵在了胸口。
他沉默着,目光沉沉地扫过冰冷空旷的房间。没有多余的被褥,没有衣物,甚至连一张能蔽体的薄毯都没有。只有冰冷的墙壁,冰冷的家具,和那个在寒冷中瑟瑟发抖、如同被剥光了所有保护的……存在。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流逝,每一秒都被拉长,浸染着令人窒息的寒意。柳彤的颤抖越来越剧烈,呜咽声断断续续,几乎只剩下微弱的气音,生命的气息仿佛正随着体温一点点流逝。
池骋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紧抿的唇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他终于动了。
他没有走向沙发,而是转身,大步离开了客房敞开的门口,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深处。
他走了?
小统子:柳彤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一松,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几乎将他意识吞没的寒冷和绝望。意识里,小统子带着哭腔的电子音微弱地响着:“宿主……他走了……怎么办……好冷……能量场快冻结了……”
柳彤蜷缩在冰冷的沙发深处,牙齿咯咯作响,连意识里的回应都发不出来。黑暗和寒冷如同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沉重的脚步声去而复返。
池骋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拿着一件东西——一件他自己的、深灰色的、厚实的羊绒毛衣。
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将那件柔软的毛衣随手扔在了靠近门口的地毯上。动作随意,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冷漠。
毛衣无声地落在厚绒地毯上,像一团深灰色的、柔软的阴影。
池骋:“穿上。”池骋的声音低沉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在命令一件物品。说完,他再次转身离开,厚重的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却没有落锁。
“咔哒。”
轻轻的关门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却如同惊雷。
柳彤蜷缩在沙发深处,意识模糊。他听到了关门声,也隐约看到了门口地毯上那团深色的东西。是……衣服?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和屈辱。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像一只在冰原上濒死的动物,挣扎着从沙发上滚落下来,冰冷的地板再次撞击着赤裸的皮肤,带来一阵刺骨的疼痛。他顾不上这些,凭着本能,艰难地、笨拙地朝着门口那团深灰色的柔软爬去。
短短的几米距离,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当他终于触碰到那件厚实的羊绒毛衣时,冰冷的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让他几乎落下泪来。他颤抖着,不顾一切地将那件带着池骋身上那股冷冽雪松气息的毛衣胡乱地往自己冰冷僵硬的身体上套。
毛衣很大,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住。粗糙而厚实的羊绒纤维摩擦着新生的、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但更强烈的,是那迅速包裹住身体的、隔绝了冰冷空气的、令人颤栗的暖意!
柳彤将自己紧紧裹在宽大的毛衣里,蜷缩在门口的地毯上,像一只终于寻找到避风港的雏鸟。他贪婪地汲取着毛衣上传来的、属于池骋的体温残余和那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雪松冷香。剧烈颤抖的身体在暖意的包裹下,终于开始一点点平复下来,虽然依旧冰冷,但那种刺骨的、仿佛灵魂都要被冻结的寒意终于被驱散了一些。
意识稍稍回笼,巨大的疲惫感和喉咙火烧火燎的剧痛瞬间席卷而来。他裹紧毛衣,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羊绒里,闻着那股混合了雪松和一丝极淡烟草的气息,意识在温暖和痛苦的夹缝中沉沉浮浮。小统子微弱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体温……回升……宿主……坚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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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卧厚重的门被无声推开。
池骋站在门口,没有开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璀璨霓虹,将卧室染上一层迷离的冷调光晕。他高大的身影被光影切割,一半沉浸在黑暗里,一半暴露在流动的彩色光斑下。
空气里弥漫着死寂。
他缓缓走到床边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床垫。昂贵的丝质床单冰凉,还残留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混乱气息——蜕皮的微腥,零星的血迹,以及……那个存在留下的、冰冷滑腻的触感记忆。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枕头上那处凹陷。昨夜,那条淡金色的蛇,就是在这里痛苦地摩擦挣扎,最终留下那片染血的旧鳞和颠覆他所有认知的眼泪。
而现在……那东西就在隔壁的房间里,裹着他的毛衣,蜷缩在地毯上。
池骋闭上眼,试图将那些混乱的画面驱逐出去。但黑暗中,那双惊惶的、带着水汽的鎏金色竖瞳,那片光裸后背上的刺目金鳞,那破碎的呜咽和剧烈颤抖的、冰冷的身体……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一种强烈的、混杂着被愚弄的暴怒和更深沉的、被未知恐惧支配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他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锐利如刀锋,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茫然和……疲惫。
他需要答案。一个能解释这一切荒谬的答案。一个能让他重新掌控局面的答案。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没有拨打周医生的电话,也没有联系任何他惯常用来处理“麻烦”的渠道。这件事,超出了所有常规认知的范畴。它像一个禁忌的潘多拉魔盒,一旦被外界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他点开加密的通讯录,找到一个极其隐晦、只标注了一个字母“K”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隔壁房间,一片死寂。
池骋的指尖微微蜷缩,最终,他退出了通讯录,将手机屏幕按灭。冰冷的黑暗重新笼罩了他。
他靠在床头,仰头望着天花板上流动的霓虹光影,紧抿的唇线绷得死紧。一种从未有过的、如同困兽般的烦躁和无力感,无声地啃噬着他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城市的喧嚣似乎都沉寂下去。池骋维持着僵坐的姿势,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突然,一阵极其细微的、压抑的咳嗽声,极其微弱地穿透了厚重的墙壁,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柳彤:“咳……咳咳……”
声音很轻,带着撕裂般的痛苦,断断续续。
池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他猛地侧过头,凌厉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与客房相连的那面墙壁。他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咳嗽声持续着,每一次都像是用尽了力气,伴随着压抑的、痛苦的抽气声。那声音在死寂的深夜里,如同细小的钩子,一下下刮擦着他紧绷的神经。
池骋的眉头狠狠拧起,下颌线绷紧如刀锋。他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几步就跨到了那面墙边。
他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隔音极好的墙壁并不能传递太多声音,但那断断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咳嗽和抽气声,却清晰地钻入他的耳中。每一次咳嗽都带着令人心悸的艰难和痛苦,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
池骋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他贴在墙壁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黑暗中,他幽深的眼眸里,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暴戾的烦躁,冰冷的审视,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焦灼。
咳嗽声持续着,像一场漫长而无声的酷刑。
池骋猛地直起身,转身大步走向门口。他拉开房门,走廊里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走向那扇没有上锁的客房房门,动作带着一种被激怒的、不容置疑的粗暴,猛地推开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