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缠腕的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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颈窝处冰冷的鳞片贴着皮肤,池骋能清晰感受到那细微的、属于蛇类呼吸的起伏。那句含糊破碎的“疼”字早已消散在空气里,却如同烙铁般烫在他耳膜深处,余音经久不散。怀里的小东西似乎耗尽了力气,软软地蜷缩着,包扎着白色敷料的尾尖无意识地蹭着他睡袍的衣襟。
周医生留下的消炎药膏散发着淡淡的草本气味,混合着烟草和真皮沙发被烟灰烫穿的焦糊味,在昏暗的卧室里弥漫成一种奇异而凝滞的氛围。池骋维持着环抱的姿势,后背僵硬地抵着床沿,壁灯昏黄的光线将他侧脸的轮廓切割得冷硬而沉郁。
他低垂着眼,目光如同实质般描摹着怀中这团淡金色的生命。指尖残留着触碰嫩鳞时的滑腻冰凉感,还有那抹刺目的、极其浅淡的血色。更深的烙印,是那滴砸在腕骨上的泪,和那声气若游丝、却清晰得如同惊雷的痛苦单音。
蛇……会流泪?会因痛楚发出近乎人语的哀鸣?
荒谬绝伦。却又真实地发生在他怀里。
一种巨大的、颠覆性的困惑,夹杂着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后怕与……某种隐秘的悸动,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想起周医生离开前那句意有所指的话——“远超普通宠物的关注”。
何止是关注。此刻他抱着它,竟生不出半分将它放回饲养箱的念头。仿佛那冰冷的玻璃格子,是对这份脆弱与诡异的亵渎。
“小怪物……”他无声地重复着昨夜脱口而出的称呼,指腹极其轻缓地拂过小醋包靠近眼睛的细鳞,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湿润的痕迹。怀中冰冷的身体在他指腹的触碰下细微地瑟缩了一下,三角形的脑袋无意识地往他温热的颈窝深处钻了钻,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嘶……”气音。
池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护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下颌线绷紧。那点细微的动静,仿佛带着电流,顺着相贴的皮肤直抵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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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细长的光带。池骋保持着僵坐的姿势几乎一夜未眠,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眼神却异常清醒锐利。
小统子:柳彤彤在他怀里动了动,竖瞳缓缓睁开,带着初醒的迷蒙。喉骨的撕裂痛楚已经平复,只剩下些微的酸胀不适。小统子在她意识里激动地蹦跶:“进化度23%!声带模块修复中!宿主,霸总的怀抱能量场太强了!感觉怎么样?”
感觉……柳彤彤尝试着动了动身体。缠在池骋手臂上的力道刚一放松,一直维持着姿势的男人立刻察觉了。他低下头,目光沉沉地锁住她恢复清明的竖瞳。
池骋:“醒了?”他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目光在她包扎的尾尖和她脸上来回巡视,“还疼?”
柳彤彤想摇头,蛇类生理结构却不允许。她只能微微昂起脑袋,竖瞳望着他,试探性地发出一声低低的、拉长的“嘶——”,试图表达“好多了”的意思。
池骋的眉头却蹙了起来。他似乎不满意这单纯的蛇类嘶鸣,目光紧紧盯着她吻部附近,带着一种探究的、甚至隐隐的……期待?
柳彤彤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想缩回脑袋。
池骋:“别动。”池骋的手掌轻轻拢住她的头颈,阻止了她的退缩。他沉吟片刻,忽然抱着她站起身,走向卧室相连的奢华浴室。
温热的水流注入巨大的白瓷浴缸,蒸腾起氤氲的水汽。池骋没有将她放入水中,而是自己坐进浴缸边缘,只将下半身浸入温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柳彤彤放在自己干燥的膝盖上,让她的下半截身体,包括包扎的尾尖,轻轻垂入温暖的水流中。
恰到好处的暖意包裹住受伤的尾尖和紧绷的蛇身,舒适感让柳彤彤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她惬意地将下巴搭在池骋的膝盖上,竖瞳半阖。
池骋垂眸看着她这副全然放松依赖的姿态,深沉的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他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沾湿的柔软细绒布,动作极其轻柔地避开伤口,擦拭她身上残留的蜕皮黏液和零星血迹。他的手指带着薄茧,力度却控制得恰到好处,如同在擦拭一件价值连城的玉器。
小统子:“进化能量汲取中……舒适度加成……修复加速……”小统子陶醉地播报。
柳彤彤舒服得昏昏欲睡。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温水带来的舒适时,头顶传来池骋低沉的、带着试探的声音:
池骋:“这样……舒服?”
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柳彤彤迷迷糊糊地昂起头,竖瞳对上他专注的目光。也许是环境太过放松,也许是身体本能对那份熨帖舒适的回应,她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挤出一个极其短促、带着鼻音般模糊的气音:
柳彤彤:“……嗯。”
声音微弱,混在水流的哗啦声中几不可闻。
但池骋擦拭的动作瞬间停滞。他捏着绒布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深邃的眼眸如同骤然投入石子的深潭,掀起剧烈的波澜!他死死盯着柳彤彤,仿佛要将她每一片鳞片都看穿!
柳彤彤被他骤然变化的反应惊得瞬间清醒!糟了!刚才那声……!
池骋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胸膛起伏明显加剧。他没有追问,没有质疑,只是那擦拭的动作重新开始,却比之前更加缓慢,更加轻柔,指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颤,拂过她光滑的脊背。浴室里只剩下水流声和他压抑的、略显粗重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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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彤彤的“领地”被无声地扩张了。
那个豪华的爬宠饲养箱依旧放在起居室,但更像一个摆设。池骋的书房、卧室,甚至连接着巨大落地窗的观景露台,都成了小醋包可以自由盘踞的地方——前提是,必须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或者更确切地说,必须盘踞在他身上。
午后,阳光透过书房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池骋坐在宽大的黑胡桃木书桌后处理文件,金丝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他的左手手腕上,缠绕着一圈圈淡金色的冰凉。
柳彤彤盘踞在他解开了袖扣的结实小臂上,细长的身体随着他偶尔翻动文件的动作而微微起伏。她三角形的脑袋搭在他腕骨凸起的地方,竖瞳半阖,看似懒洋洋地享受着透过玻璃窗洒落的阳光和他皮肤传来的稳定热源。实则,她全部的感官都在捕捉池骋。
小统子:他指尖翻动纸页的细微摩擦声,钢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喉结随着思考无意识滚动的弧度,甚至是他身上那股混合了雪松冷香和淡淡烟草味的独特气息……这一切都成了她汲取能量的来源。小统子的光屏在她意识里稳定地闪烁着:“环境舒适度:优。目标情绪状态:专注(低波动)。能量汲取速率:稳定。进化度:24.5%……”
池骋的目光看似落在文件上,眼角的余光却从未离开过臂上那抹淡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片冰凉鳞片紧贴皮肤的触感,那细微的、属于蛇类的呼吸带来的微弱震动。几天前那份颠覆认知的震惊和困惑,在日复一日的“亲密接触”中,被一种更深沉、更隐秘的探究和习惯所取代。他甚至开始习惯在思考的间隙,用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一下她光滑微凉的脊背,仿佛那能带来某种奇异的安定感。
手边的骨瓷咖啡杯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池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浓郁的苦味在舌尖蔓延。他习惯性地将杯子放回杯碟,发出清脆的轻响。
臂上缠绕的冰凉身体忽然动了一下。
池骋的目光立刻从文件上移开,垂眸看去。
只见小醋包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竖瞳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放下的咖啡杯。那三角形的脑袋微微歪着,似乎在……好奇?然后,在池骋的注视下,它细长的身体灵巧地从他手臂上滑下,悄无声息地游走到桌面上,靠近那杯咖啡。
粉色的、细长分叉的蛇信,极其缓慢地从吻部探出,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好奇,轻轻触碰了一下洁白的杯沿。杯沿上,残留着一圈深褐色的咖啡渍和一点点尚未融化的奶沫。
蛇信闪电般缩回。
柳彤彤的竖瞳里闪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嫌弃。苦!又苦又涩!还有股焦糊味!她嫌弃地甩了甩脑袋,细长的身体在光滑的桌面上扭了扭,似乎想把那糟糕的味道从感官里甩掉。
池骋的钢笔尖悬在文件签名处,一滴浓黑的墨汁无声地洇开,在昂贵的纸张上晕染出一小片不规则的污迹。他完全忘记了书写,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桌面上那条对咖啡杯“评头论足”的小蛇攫取了。它那甩头的动作,那竖瞳里流露出的清晰嫌弃……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打在他认知的壁垒上,发出细密的裂响。
小统子:“宿主!目标情绪峰值飙升!心跳过速!血压上升!能量汲取速率突破临界值!进化度25%……26%……27%!!”小统子的尖叫在柳彤彤脑中炸开,伴随着系统能量汲取的疯狂嗡鸣!
柳彤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能量洪流冲击得身体一僵。她下意识地昂起头,看向池骋。
池骋的目光如同幽深的漩涡,牢牢锁着她。他缓缓放下钢笔,摘下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没有了镜片的阻隔,那双眼睛里的锐利、探究,以及一种近乎燃烧的专注,再无遮掩地倾泻而出,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咖啡杯,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精准地扣住了柳彤彤细长身体的中段——那是蛇类最敏感的七寸位置。
柳彤彤的身体瞬间绷紧!冰冷的鳞片下,被他手指触碰的地方传来一阵细微的麻痒和……悸动。
池骋的手指修长有力,带着薄茧的指腹,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探索意味,摩挲着她七寸下方、靠近头部的一小块区域。那里,在光滑的鳞片覆盖下,隐约能感觉到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凸起——那是她喉骨的位置。
他微微倾身靠近,灼热的呼吸带着咖啡的苦涩气息喷洒在柳彤彤冰凉的鳞片上,低沉的声音如同醇厚的酒,裹挟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在她耳边(尽管蛇没有耳朵)沉沉响起:
池骋:“刚才那个声音……”他的拇指指腹重重地碾过那块微凸的喉骨,眼神幽暗如夜,“再叫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