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蜕鳞的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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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颌线处那微凉滑腻的触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却剧烈地扩散至池骋的四肢百骸。他捧着小醋包的双手僵硬在半空,所有翻腾的暴戾和酒精带来的灼热,都在这一蹭之下被瞬间冻结、抽离。
客厅里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尚未平复的呼吸,和掌中那小小生灵虚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吐信声。
柳彤彤几乎是蹭完的瞬间就后悔了。疼痛的余韵让她的意识有些涣散,但池骋骤然僵硬的身体和那双骤然聚焦、如同深渊般将她锁定的眼眸,让她蛇类的心脏都仿佛漏跳了一拍。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件珍贵的所有物,更像是在审视一件突然展露出诡异裂痕的古董,带着一种近乎危险的专注和探究。
她下意识地想缩回脑袋,把自己盘成一团藏起来。
但池骋的手指动了。他没有再粗暴地捋动,而是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谨慎,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刚才蹭过他下颌的吻部,那动作轻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琉璃。他的指腹带着威士忌残留的灼热和薄茧的粗粝感,摩挲着她光滑冰凉的鳞片,带来一阵奇异的麻痒。
池骋:“刚才……很痛?”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没了之前的暴戾,却多了一种让柳彤彤心惊的、近乎耳语的柔和。他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只留下专注的侧影。
柳彤彤不敢再“嘶嘶”回应,只能极其轻微地点了点三角形的脑袋。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池骋托着她的掌心几不可察地收拢了些许,仿佛怕她滑落。他不再说话,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指尖无意识地在她的脊背和头部极其缓慢地、安抚性地摩挲着。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光影在他脸上明灭,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
许久,他才抱着她,走向沙发。这一次,他没有把她放在膝盖上,而是直接让她盘踞在自己温热的颈窝里,像过去几个夜晚那样。他靠在沙发深处,仰着头,喉结在黑暗中缓慢地滚动了一下,闭上了眼睛。浓烈的酒气和未散的怒意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取代,他仿佛一座暂时平息了喷发的火山,只剩下内里灼热的余烬。
小统子:柳彤彤蜷缩在他颈动脉旁,感受着那沉稳有力的搏动和源源不断传来的温热体温。小统子在她脑中激动地刷屏:“警报解除!能量汲取稳定!进化度7.5%……8%……宿主!刚才那一下蹭得好啊!霸总的心防裂开了一条缝!”
柳彤彤没理会小统子的聒噪。她疲惫地阖上竖瞳,体内那股因能量风暴冲击而产生的撕裂感在池骋体温的熨帖下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蛇类本能的躁动和不适感——鳞片下的皮肤开始紧绷、发痒,一种蜕变的周期正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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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池骋的行为模式发生了更明显的偏移。他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别墅里属于他的时间陡然增多。柳彤彤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频繁和专注。
她变得异常安静。大部分时间都盘踞在饲养箱温控石的最暖处,一动不动。往日里池骋伸手时,她总会主动缠绕上去,如今却只是懒懒地抬一下眼皮,连尾巴尖都懒得动。进食的欲望也降到最低,即使池骋亲自拿着处理好的、她平日最爱的乳鼠肉递到嘴边,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咬一小口便兴趣缺缺地缩回脑袋。
小统子:“宿主,你这‘厌食’状态装得挺像啊!”小统子看着池骋又一次皱着眉将几乎没动过的食物撤走,“不过蛇类蜕皮前确实会拒食,本能满分!”
柳彤彤没力气反驳。鳞片下的紧绷感和瘙痒越来越强烈,像有无数细小的蚂蚁在皮下爬行啃噬。她需要水,需要湿度,需要摩擦粗糙的表面来帮助那层束缚她的旧壳剥离。但那个豪华的饲养箱里,除了光滑的玻璃壁和柔软的垫材,找不到任何能让她蹭掉旧鳞的东西。
她开始焦躁。细长的身体在温控石上不安地扭动、摩擦,光滑的鳞片刮过温控石表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竖瞳里蒙上了一层浑浊的雾翳,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池骋:池骋站在玻璃箱外,眉头紧锁。他修长的手指屈起,在玻璃壁上轻轻叩击:“小醋包?”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
柳彤彤烦躁地甩了一下尾巴,将头埋进了盘起的身体里,拒绝交流。
她的反常显然引起了池骋的高度警觉。这天下午,柳彤彤在箱内焦躁地摩擦身体时,饲养箱的门被打开了。池骋没有像往常一样伸手进来,而是带来了一位穿着白大褂、提着专业器械箱的中年男人。
池骋:“周医生,麻烦你。”池骋的声音低沉,目光紧紧锁着箱内那条明显状态不佳的金蛇。
兽医周医生动作专业而轻柔,戴上无菌手套,小心地将柳彤彤从温控石上捧起。冰凉的镊子、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棉签、微凉的听诊探头……一系列检查让正处于蜕皮敏感期的柳彤彤更加不适和抗拒。她在周医生手里不安地扭动,竖瞳警惕地盯着这个陌生人。
“池先生,”周医生检查完毕,表情有些凝重,“从体表观察,它正处于明显的蜕皮前期。拒食、躁动、体表发暗、眼睛蒙翳,这些都是典型症状。”
池骋:池骋的眉头并未松开:“以前蜕皮没这么严重。”
“个体差异,或者这次可能有些特殊。”周医生谨慎地说,“我建议保持高湿环境,可以放一些粗糙但不会伤到它的石块或沉木进去,帮助它摩擦旧鳞。另外,需要密切观察,如果出现持续拒食超过一周,或者蜕皮过程异常卡顿、出血,必须立刻通知我。”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池骋,“池先生,它似乎……格外紧张?对陌生接触的反应比一般蛇类更强烈,心率也偏快。”
池骋:池骋的目光落在周医生手里那条微微颤抖的淡金色小蛇上,它竖瞳里的警惕和不安几乎要溢出来。他沉默了几秒,伸出手:“给我吧。”
柳彤彤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缠上了池骋温热的手腕,细长的身体紧紧盘绕,将三角形的脑袋埋进他掌心,仿佛那里是唯一安全的港湾。周医生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送走周医生,池骋依言在饲养箱里放了一块表面粗糙的、经过严格消毒的火山石。但柳彤彤对那块石头兴趣不大。夜晚降临,体内那股蜕皮的本能躁动达到顶峰时,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当池骋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到饲养箱前,准备例行查看时,发现箱盖已经被从里面顶开了一条缝。那条淡金色的蛇不见了。
池骋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昏暗的起居室。
下一刻,他的脚步顿住了。
借着窗外城市霓虹的微光,他看见自己那张铺着深灰色高支棉床单的大床上,靠近他惯常睡的那一侧枕头旁,盘踞着一团熟悉的淡金色。小醋包细长的身体正以一种极其别扭和费力的姿态,在柔软光滑的床单上反复地摩擦、扭动、蹭刮。它的动作带着一种焦灼的痛苦,竖瞳在昏暗中泛着浑浊的光。
池骋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洁癖的本能让他对那条蛇在自己床单上摩擦的行为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但看着它那痛苦挣扎的模样,另一种更深沉的情绪压过了生理性的排斥。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没有开灯。
柳彤彤正全神贯注地与那层顽固的旧鳞抗争。她艰难地在光滑的床单上寻找着力点,头部和颈部的旧鳞在反复摩擦下终于松动,裂开一道缝隙。她用吻部顶住枕头边缘,身体绷紧,一点一点地试图将头部从旧皮中挣脱出来。这个过程痛苦而缓慢,新生的嫩鳞暴露在空气中,带来阵阵敏感的刺痛。
就在她头部旧皮褪到一半,卡在颈部的关键时刻,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覆上了她正在努力挣扎的身体。不是阻止,而是带着一种稳定的、支撑的力量。
柳彤彤的动作顿住了,浑浊的竖瞳在昏暗中转向床边高大的身影。
池骋半跪在床边,一只手虚虚地拢着她正在蜕皮的颈部以下,另一只手极其小心地、用指尖的侧面,轻轻触碰了一下她头部已经褪出部分的新鳞。那触感微凉、极其细嫩,与他指腹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
池骋:“别急。”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低沉得几乎只有气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柳彤彤紧绷的身体在他手掌的支撑和那低沉的嗓音中,奇异地放松了一点点。她重新积蓄力量,在他的“协助”下,一点一点,艰难地将头部和颈部从陈旧发灰的旧皮中彻底挣脱出来。新生的鳞片在微光下泛着湿润的、比之前更纯粹明亮的淡金色光泽,如同初绽的晨曦。
她疲惫地喘息着(尽管蛇类并不需要),竖瞳里的浑浊似乎也散去了一些,看向池骋的目光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依赖。
池骋的目光却凝固了。他托着她身体的手,感觉到了一抹粘腻的、不同于普通蛇类蜕皮液的微凉湿润。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他看清了指尖沾染的一抹极其浅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粉色。
不是蜕皮液那种透明的粘滑,而是……血。
他心头猛地一紧,另一只手迅速而轻柔地拨开缠绕在她身体上的、那条半褪下的、带着陈旧鳞片和血迹的蛇蜕。动作间,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尾尖附近一处。
“嘶——!”柳彤彤身体猛地一弓,一种尖锐的刺痛从尾尖传来,痛得她控制不住地痉挛了一下!新生的嫩鳞极其脆弱,在刚才摩擦床单时,尾尖一小片地方似乎被过于用力的刮蹭弄伤了,渗出了细微的血珠,此刻被池骋的手指无意触碰到,痛感瞬间放大!
剧痛之下,她细长的身体本能地、死死缠住了池骋支撑她的那只手腕!力道之大,勒得他腕骨都微微发疼。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人类才有的强烈委屈和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制地冲上柳彤彤的眼眶。
浑浊褪去、刚刚恢复清明的蛇类竖瞳里,在昏暗的光线下,竟清晰地滚落下一颗微小的、晶莹的水珠,无声地砸在池骋的手腕皮肤上,带着微凉的触感。
池骋的身体彻底僵住。
他维持着半跪在床边的姿势,一只手被冰冷的蛇身死死缠绕,另一只手的指尖还残留着那抹刺目的、极其浅淡的血迹。他的目光,如同被钉住一般,死死锁在那双滚落了水珠的、非人的竖瞳上。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昏暗的、弥漫着淡淡血腥气和蜕皮腥甜气息的卧室里。
那滴冰凉的泪,像一颗滚烫的子弹,精准地击穿了他所有理性的认知壁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