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难掩锦绣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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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山里的寒气愈重,呵气成霜。青山镇却比平日热闹了几分,外出务工的人们陆续返乡,带来了外面的新鲜气息和年货。
沈清禾(穗穗)正帮着赵母在灶房准备过年的吃食,蒸腾的热气熏得人脸颊发红。赵父坐在小凳上,笨拙地帮着择菜,偶尔和穗穗说两句闲话,气氛温馨而平静。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不同于村里常见的货车或摩托车,是那种低沉而有力的、透着昂贵气息的声响。
赵母在围裙上擦擦手,好奇地探头往外看:“这谁家的车啊?听着怪气派的。”
赵父也站起身。
沈清禾的心却莫名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
院门被推开,首先进来的是一身黑色羊绒长大衣、身姿挺拔的赵楚辞。冷白皮在山村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愈发矜贵,眉眼间的锐利和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与这质朴的院落格格不入。他手里提着几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礼盒。
“爸,妈,我回来了。”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疲惫。
赵父赵母先是愣住,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楚辞?!哎呀!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赵母激动地迎上去,想拉儿子的手,又看到他那一身昂贵的衣料,手在空中顿了顿,最后只拍了他的胳膊一下,“快进来!外面冷!”
赵父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连连点头:“回来好,回来好。”
然而,这份团聚的喜悦还没来得及蔓延开,就被赵楚辞身后跟进来的身影骤然打断。
一个穿着限量版皮草短袄、踩着高跟长靴、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的年轻女子,捂着鼻子,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仿佛地上有什么脏东西。她挑剔的目光快速扫过虽然整洁却显然“落后”的院落,眉头紧紧蹙起,毫不掩饰眼底的嫌弃。
正是杂志上那个与赵楚辞并肩而立的千金小姐——李薇薇。
“楚辞,这就是你老家啊?”她开口,声音娇嗲,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味,“空气倒是还行,就是这路也太难走了吧?颠得我骨头都要散了。还有这味道……”她吸了吸鼻子,似乎对灶房飘出的烟火气和隐约的牲畜味道极为不适。
赵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局促地搓着手,有些无措。赵父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沉默地看了一眼儿子。
赵楚辞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语气平淡:“山里就这样。让你别跟来。”
“人家不是想多陪陪你嘛!”李薇薇嘟起嘴,撒娇似的挽住赵楚辞的胳膊,视线却落在一旁沉默的沈清禾身上,带着明显的打量和一丝警惕,“这位是?”
赵母连忙介绍:“哦,这是……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叫穗穗,来家里住段时间。”她下意识地隐瞒了沈清禾的真实身份,或许是出于保护。
李薇薇“哦”了一声,目光在沈清禾素净却难掩出色的脸蛋和身段上转了一圈,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带着淡淡的轻蔑,仿佛在评估一件廉价的摆设。
沈清禾自始至终低着头,专注地揉着手里的面团,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觉。只有微微绷紧的指节,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赵楚辞的目光也掠过她,深邃难辨,很快便移开,将手里的礼盒递给母亲:“一点年货。”
李薇薇见状,像是才想起什么,从自己昂贵的皮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香水瓶,对着周围空气随意喷了两下,语气带着施舍般的优越感:“阿姨,用这个,祛祛味儿,国外带回来的,好用着呢。”
这举动,无疑是在打赵母的脸,暗示这家里有“异味”。
赵母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周围的邻居听到动静,也有几个探头探脑地过来看热闹,看到这场面,脸上都露出些不满的神色。老赵家儿子出息了是好事,可带回来的这姑娘,也太瞧不起人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沈清禾忽然抬起了头。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嘴角还带着一点刚才揉面沾上的面粉,看起来纯良又无害。她看着李薇薇手里那瓶香水,眨了眨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股子山泉般的清凌:
“李小姐这香水是好东西,檀香调为主,前调带着点冷杉和苦橙的涩,后调倒是稳,麝香和琥珀压得住,是好调香师的手笔。”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赵楚辞。李薇薇更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料到这个山沟里的“村姑”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专业的话。
沈清禾却像是没看到众人的惊讶,继续慢条斯理地揉着面,语气依旧平淡,甚至有点天真:
“不过啊,这香水味儿太冲,跟咱们这柴火饭的香、腊肉的醇、还有院角那几枝早开的野梅的冷香混一块儿,串了味儿,反倒不伦不类了。”
她抬起眼,看向李薇薇,那双狐狸眼里清澈见底,仿佛只是单纯在讨论气味:
“就像李小姐这身皮草,是顶好的料子,设计也时髦。可穿着它来咱这山里,钻灶房怕熏着,走山路怕硌着,坐炕头怕沾灰,反倒委屈了它,也委屈了您自己不是?”
她语气诚恳,字字句句像是在为对方考虑,可组合在一起,却像是最犀利的软刀子,精准地戳破了李薇薇那层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意思再明白不过:您这身娇肉贵的,跟这儿不搭调,何必来受这罪?还嫌弃我们这儿?我们这儿的东西,您那高级货还配不上呢!
“你!”李薇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气得手指发抖,指着沈清禾,却一时噎住,想不出话来反驳!
赵母和赵父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有些解气,又有些担忧。
周围的邻居们则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哄笑声,交头接耳,显然觉得穗穗这话说得太痛快了!
赵楚辞的目光再次落在沈清禾身上,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某种深藏的悸动被触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晦暗不明的深沉。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最终却化为一声淡淡的低咳,出面打断了这尴尬的气氛:
“薇薇,少说两句。”他语气不算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同时伸手拉了一下李薇薇的胳膊。
李薇薇委屈得眼圈都红了,狠狠瞪了沈清禾一眼,跺了跺脚,扭身就往屋里走,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哒哒作响。
赵楚辞看了父母一眼,目光最后在沈清禾那张恢复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终究没说什么,转身跟了进去。
院外,看热闹的邻居们渐渐散去。
赵母松了口气,拉着沈清禾的手,低声道:“穗穗,你呀……何必惹她……”
沈清禾低下头,继续揉着面团,声音轻轻的:“阿姨,我没惹她。就是说了点实话。”
她只是,看不下去罢了。
看不下去那锦绣堆里养出的骄纵,如此轻践这片土地上最质朴的温暖。
至于那个人……
她用力揉着面团,仿佛要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揉进那团柔软的面里,最终化为无声的叹息。
他与谁并肩,与谁般配,早已与她无关。
只是心底那根刺,似乎因为方才那短暂的锋芒,又被更深地扎进去了一点,带着隐秘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