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恩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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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藏着秘密的《风尚》杂志和被赵楚辞眉骨伤痕搅乱的心绪,让沈清禾在接下来的两天里都有些心神不宁。她试图从送餐的张妈脸上看出些端倪,但那张脸依旧平静无波。

第三天下午,事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张妈照例送来下午茶点,这次却略显迟疑地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门口,目光有些游移,最终低声对沈清禾说:“沈小姐,楼下……有您的电话。”

沈清禾的心猛地一跳!

她的电话?怎么会?赵楚辞给的手机在她手里,而且只存了他的号码。谁会把电话打到这座囚笼的座机上找她?难道是晓星?她怎么知道这个号码?还是……陷阱?

巨大的疑虑瞬间涌上心头。她警惕地看着张妈:“谁找我?”

张妈摇摇头,表情有些复杂,似乎也觉得很意外:“对方只说……是赵先生的父母,想跟您说几句话。”

赵楚辞的父母?!

沈清禾彻底愣住了。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赵父赵母,那是两个多么淳朴善良的人啊。当年父亲资助山区学生,曾带她去过一次赵楚辞的老家。那是真正的家徒四壁,但赵母还是拿出了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煮了糖水蛋非要塞给她吃,粗糙的手掌拉着她,眼里全是感激和局促的笑意。赵父沉默寡言,只是不停地说:“谢谢沈先生,谢谢大小姐,楚辞这孩子能念书,全靠你们……”

后来赵楚辞被重点资助,接到大城市读书,赵父赵母每次打电话到沈家,都是千恩万谢,语气里充满了卑微的感激,甚至每次都会仔细记下沈清禾喜欢吃什么,然后想办法托人捎来一些自家的腊肉、干菇……尽管那些东西对当时的沈家来说,微不足道,甚至显得有些可笑,但那份沉甸甸的心意,她却是一直记得的。

他们怎么会打电话来?他们知道她在这里?知道他们儿子把她像犯人一样关着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窘迫瞬间冲上鼻腔。她几乎无颜面对那两位老人。

“我……”沈清禾张了张嘴,喉咙发紧,“赵先生他知道吗?”

张妈低声回道:“先生还没回来。电话是直接转到客厅座机的……老先生和老太太似乎不知道……”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他们似乎不知道儿子和这位“沈小姐”如今的诡异关系,或许只是单纯地想问候一下故人。

沈清禾的心揪紧了。去,还是不去?

这很可能是个陷阱,是赵楚辞的另一种试探。但万一是真的呢?那两位老人……她实在不忍心让他们在电话那端空等。

最终,她还是咬了咬牙,对张妈说:“麻烦您带路。”

张妈点点头,引着她走出卧室,下楼。这是沈清禾被囚禁以来,第一次踏出那间卧室的门。走廊宽敞明亮,装修极尽简约奢华,却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客厅更是大得惊人,整面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却透着人工匠气的庭院。座机电话就在客厅角落的茶几上,听筒被放在一旁,预示着通话尚未挂断。

沈清禾的心跳得厉害。她一步步走过去,仿佛走向审判台。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听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正常:“喂?您好?”

电话那端立刻传来一个苍老却难掩激动和局促的女声,带着浓重的乡音,是记忆里赵母的声音!

“是……是清禾小姐吗?哎呦,真的是您啊!我是楚辞妈妈呀!”

“阿姨,您好。”沈清禾的指尖微微颤抖,鼻子更酸了。

“好好好!哎呀,真是没想到还能听到您的声音……”赵母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们……我们也是前两天才听楚辞他爸的一个远房表侄说,好像在什么财经报纸上看到楚辞的消息,旁边提了一句沈家……我们才知道……才知道沈先生他……”赵母的声音低落下去,充满了真切的难过和叹息,“哎,老天爷不长眼啊……沈先生那么好的人……”

沈清禾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紧紧咬着唇,才能不让自己哭出来。

“阿姨……都过去了。”她艰涩地说。

“过去了就好,过去了就好……”赵母絮絮叨叨地说着,“清禾小姐,您一定要好好的啊!您和楚辞……都在京城,要互相照应啊!楚辞那孩子,性子闷,话少,脾气犟,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千万多担待,多教教他……他心里肯定是念着你们沈家的好的,肯定念着的……”

赵母的话语淳朴而真挚,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沈清禾心上。她听着老人对儿子的维护和那份毫不怀疑的感激,想到赵楚辞如今对她做的种种,巨大的荒谬感和罪恶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他心里念着沈家的好?就是用这种方式“念着”吗?

她无法想象,如果赵父赵母知道他们口中需要她“多担待”的儿子,正把她非法囚禁在这里,会用何种心情面对。

“阿姨,您别这么说……”沈清禾的声音有些哽咽,“楚辞他……他现在很好,非常成功,不需要我照顾……”

“哎,再成功也是孩子嘛……”赵母依旧念叨着,“清禾小姐,您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要是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跟楚辞说,让他帮您!他要是敢不帮,我跟他爸骂他!”

沈清禾再也听不下去了。这份沉重的、错位的关怀让她无地自容。

“阿姨,谢谢您……我这边还有点事,下次再聊好吗?”她几乎是仓促地想要结束这场令人心碎的通话。

“好好好,您忙您忙!”赵母连忙说,“不打扰您了!清禾小姐,您一定要好好的啊!替我们向……哎……”她似乎还想问侯沈父,又意识到不合适,最终只是重复着,“好好的啊!”

电话挂断了。

沈清禾还握着听筒,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光洁如镜的茶几面上。

张妈安静地站在不远处,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就在这时,客厅入口处传来冰冷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谁让你下来的?”

沈清禾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到赵楚辞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站在玄关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脸颊的泪痕和手中的电话听筒上,眼神幽深得可怕。

他一步步走过来,强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一丝秋夜的凉气,西装革履,一丝不苟,与电话里那对淳朴老人的形象格格不入。

他走到她面前,目光扫过茶几上显示已挂断的电话,又回到她脸上,声音冷得像冰:“我父母打来的?”

沈清禾看着他冰冷的脸,想起赵母那些恳切的话语,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委屈涌上心头。

她猛地放下听筒,抬起泪眼直视他,声音带着哭腔和质问:“赵楚辞!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明明知道叔叔阿姨他们……他们那么感激沈家,他们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对我……”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赵楚辞的脸色在她提到父母时,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甚至闪过一抹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狰狞的痛楚。他猛地出手,不是对她,而是狠狠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沙发靠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闭嘴!”他低吼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被触及逆鳞般的暴怒和……痛苦?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桃花眼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恨意、挣扎、愧疚、以及某种更深沉的、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我的事,轮不到他们过问,更轮不到你来置喙!”他盯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们感激的是沈董,是过去的沈家!不是你和我之间的事!”

“收起你的眼泪和你那套委屈!”他猛地逼近她,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的脸上,语气刻毒,“别忘了,先推开的人是你!先践踏别人真心的人是你!沈清禾,你没资格在我面前提我父母,更没资格摆出这副受害者的模样!”

他的话像最锋利的刀子,将她刺得千疮百孔,也彻底击碎了她因那通电话而生出的些许软弱和幻想。

是啊,先做错事的人是她。她有什么资格委屈?

她脸色惨白,连连后退,眼泪流得更凶,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赵楚辞看着她的模样,眼底的暴怒渐渐被一种更深的冰冷覆盖。他整理了一下刚才因动作过大而微乱的衣服,恢复了那副冷峻的模样,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带她上去。”他对张妈冷声吩咐,不再看沈清禾一眼。

然后,他转身,大步离开了客厅,背影决绝而冷硬。

沈清禾被张妈轻声劝着,失魂落魄地回到那间冰冷的卧室。

门再次落锁。

她滑坐在地毯上,将脸埋进膝盖,无声地痛哭起来。

为沈家的倾覆,为自己的遭遇,为那通令人心碎的电话,也为赵楚辞那复杂难辨、仿佛承受着不为人知的巨大痛苦的眼神。

她原本以为渐渐清晰的迷雾,再次变得扑朔迷离。

他到底,在恨什么?又在挣扎什么?

那通来自旧日恩痕的电话,没有带来任何解脱,反而将两人之间那根绷紧的弦,扯得更紧,几乎要断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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