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小小的争执
正月里，天气忽暖忽寒，最是难熬。这日顾知行照常来到苏宅，却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
苏清让独自坐在小客厅的窗边，面前放着一碗已经凉透的药汁，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唇紧抿着，显出一种罕见的倔强。
“顾医生。”见到他来，苏清让只是淡淡地打了个招呼，目光却避开了对视。
顾知行在他对面坐下，敏锐地察觉到异常：“药还没喝？”
苏清让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不想喝。”
这话说得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抗拒。顾知行微微一怔，这是苏清让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拒绝服药。
“可是药太苦了？”他温声问道，“我可以再调整下方子，加些甘草...”
“不是。”苏清让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烦躁，“只是...不想再喝了。”
顾知行心中微沉。他仔细打量着苏清让，发现对方眼下带着明显的青影，神情疲惫，显然是昨夜又没睡好。
“让我看看脉象。”他伸出手，语气依旧温和。
苏清让犹豫片刻，还是伸出了手腕。指尖下的脉搏细数而略浮，显然是心绪不宁，肝气郁结之象。
“苏少爷近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顾知行轻声问道，“脉象显示肝气不舒，似是心有郁结。”
苏清让垂下眼眸，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没有...只是觉得，这药喝了这么久，也不见大好，反而日日都要受这苦楚...”
这话说得轻，却让顾知行心中一震。他没想到，一向温顺配合的苏清让，竟会对治疗产生这样的抵触情绪。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顾知行耐心解释，“虚损之症本就难愈，需要耐心调理。苏少爷近日已经大有好转，这正是药效的明证。”
苏清让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好转？还是这般畏寒怕冷，稍有不慎就要病倒...与从前有何区别？”
顾知行心中一紧。他明白，这是久病之人常有的情绪反复，对康复进程的焦虑和对自身状况的不满交织在一起，形成了这种抗拒心理。
“苏少爷...”他温声劝道，“调理需要时间，切不可心急。若是现在停药，前功尽弃就太可惜了。”
苏清让却别开脸，语气罕见地固执：“整日里不是吃药就是诊脉，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这话说得决绝，带着久病之人的疲惫与绝望。顾知行心中泛起细密的疼，却知道此时不能心软。
“苏少爷，”他的语气稍稍严肃了些，“医者父母心，我理解你的苦楚。但药不能停，这是为你的身体着想。”
苏清让转回头，眼中闪着难得一见的怒意：“顾医生当然说得轻松！喝苦药的不是你，整日困在这宅子里的也不是你！”
这话如同利刺，扎得顾知行心中一痛。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是，喝药的不是我，困在宅子里的也不是我。但我每日前来诊视，调整方剂，研究医案...难道就轻松吗？”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我之所以如此坚持，是因为我知道，只要坚持下去，终有康复的一天。苏少爷难道要在这个时候放弃吗？”
苏清让怔住了，似乎没料到顾知行会这样说。他张了张口，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手指紧紧揪着衣角。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言的 tension。这是两人之间第一次出现争执，虽然温和，却真实存在。
许久，顾知行轻叹一声，语气缓和下来：“药凉了，我让管家再去热一热。”
他起身端起药碗，走向门外。在转身的瞬间，他瞥见苏清让肩头微微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热好的药重新端上来时，顾知行没有立即递给苏清让，而是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纸包。
“这是新制的蜜饯，”他温声道，“用了不同的药材，应该更能缓解苦味。”
苏清让抬眸看他，眼中闪着复杂的神色：“顾医生...何必如此费心。”
“因为我在乎苏少爷的健康。”顾知行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也在乎苏少爷的感受。”
这话说得直白，超越了医者的范畴。苏清让微微一怔，耳根泛起淡淡的粉色。
顾知行将药碗递到他面前，声音柔和却不容拒绝：“把药喝了，好吗？若是觉得苦，这里备着蜜饯。”
苏清让沉默良久，终于轻轻颔首。他接过药碗，深吸一口气，将药汁一饮而尽。苦涩让他不自觉地皱紧了脸，顾知行适时地将蜜饯递到他唇边。
指尖不经意相触，两人都微微一怔。
“抱歉...”服完药，苏清让轻声道，语气中带着懊悔，“我刚才...失态了。”
顾知行微微一笑：“无妨。久病之人常有情绪反复，我理解的。”
他自然地执起苏清让的手腕，再次诊脉。指尖下的脉搏比方才平稳了许多，显然是情绪舒缓的结果。
“郁结之气已散，但还需好生调理。”他温声道，“明日我调整下方子，加些疏肝理气的药材。”
苏清让轻轻颔首，目光落在顾知行手上：“顾医生的手...好像比往日更粗糙了些。”
顾知行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苏清让轻轻握住。
“是为了研制这些蜜饯吗？”苏清让轻声问，指尖轻轻抚过顾知行指腹的薄茧。
这个举动太过亲密，让顾知行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希望...能让你喝药时好受些。”
苏清让抬眸看他，眼中闪着微光：“顾医生...为何待我这般好？”
这个问题问过多次，但这一次，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顾知行注视着他，许久，才温声道：“因为...你值得。”
这话说得模糊，却让苏清让耳根更红了几分。他低下头，轻声道：“多谢...我会好好吃药的。”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空气中弥漫着药的余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
这一刻，方才的争执仿佛从未发生，反而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些。
回程的路上，顾知行的心情复杂而温暖。他知道，这次小小的争执，不仅没有疏远两人，反而让那份情愫更加真实而深刻。
而那个倔强又脆弱的苏清让，让他想要更加用心地去呵护。
车至济世堂，小师弟迎上来，注意到师兄神色异常：“师兄今日怎么了？可是苏少爷病情有变？”
顾知行轻轻摇头：“无妨，只是...更了解他了一些。”
有些理解，既然已经深入，就让它继续生根吧。
而那碗苦药后的蜜饯，将会成为这个正月里最甜美的和解。
